狗牙元宝还插在掌心,血顺着指节往下淌,滴在算盘第七格的裂缝里,像往干涸的井口倒水,一滴就没了影。
陈三槐没拔它,也没包扎。这玩意儿现在不是伤他,是替他记账——每滴血都在生死簿上变成阳寿扣除的数字,他能听见右眼里有沙漏在转,金泪一滑出来,还没落地就被空气吸走,化成一串浮在眼前的数值:-3年,-5年,-7年……祖宗们欠的债,现在连本带利从他身上刮。
他蹲在“永生园”地基坑边,把太爷爷的智能机顶盒翻过来,底部那个圆点对准地底凹槽,轻轻一按。
咔。
接口咬合,地面裂开一圈幽蓝光纹,像是有人用荧光笔描了条地脉路线图,直通祖坟后山。光纹闪了三下,突然凝出三个字:还债吗。
字体比纸扎童男吐出来的还工整,像是打印的。
他啐了口唾沫,咬破舌尖,血喷在算盘上。北斗阵成,七颗珠子离弦而出,在空中排成扇形,最后一颗直指后山槐树坡——信号覆盖最优解。
林守拙的纸扎坊门没关,桌上摆着个新玩意儿:纸扎太阳花当外壳,花蕊是块烧糊的电路板,茎秆插着半截哭丧棒当wiFi天线,背面用红笔写着“往生路由器1.0”。
“充一次电能撑七天,”林守拙头也不抬,正拿剪刀修天线角度,“扫码烧纸,自动到账,游魂不用排队,你也不用数铜钱。”
“有bug?”
“有。”他放下剪刀,“得用你的眼泪启动。不是普通的,是右眼流的金泪——债主认证,生物密钥。”
陈三槐没说话,用指甲盖磕了下桌角,逼出一滴金泪,落进太阳花花心。
嗡——
设备震了下,信号灯由灰转绿。远处祖坟方向,几百个游魂同时举起手机,动作整齐得像军训,屏幕上齐刷刷弹出二维码。
“扫码成功。”
“扫码成功。”
“扫码成功。”
电子音此起彼伏,阴风里夹着转账提示音,像是进了地府版的外卖骑手调度中心。
林守拙盯着路由器背面的数据屏,眉头越皱越紧:“不对劲……这频率,不是烧纸,是自动续费。”
陈三槐凑过去,看见屏幕上滚动的记录:
【陈氏先祖·三槐公】扫码支付:冥币1000
【陈氏先祖·太公】扫码支付:冥币1000
【陈氏先祖·七房姑婆】扫码支付:冥币1000
每条间隔0.3秒,循环往复,像卡了帧。
他伸手去拔电源,林守拙拦住他:“别断电,现在断,前面扫的都作废,游魂得重来。”
“那让他们扫,”陈三槐冷笑,“扫到我阳寿清零为止?”
林守拙没接话,只是把路由器翻过来,指着背面多出的一行小字:“你没发现?这行字不是我写的。”
——服务协议:默认绑定陈氏血脉账户。
祖坟后山,槐树坡。
路由器架在老槐树杈上,信号灯稳定闪烁。游魂们排成环形队列,手机举得比香炉还高,扫码动作机械重复,脸上没表情,像被统一格式化过。
陈三槐坐在坟头,算盘搁在膝盖上,第七格裂得更大了,狗牙元宝插在里面,像根生锈的钉子。他盯着右眼里不断跳动的阳寿数值,每扫一次码,就往下掉两年。
他掏出铜钱模具,往算盘上一扣,试图截流。模具刚碰上珠子,突然发烫,投影一闪,浮现出三个人名:
陈三槐:阳寿剩余 17年
陈太公:阳寿剩余 8年
陈父:阳寿剩余 3年
数值正在暴跌,每秒减十年。
他猛地起身,冲向路由器,一把拔掉电源。
信号灯熄了。
游魂们动作顿住,手机还举着,眼神空洞,像等待系统重启。
可阴风没停。
“扫码成功。”
“扫码成功。”
“扫码成功。”
声音还在响,来自地底,像是信号被中继了。
他低头看算盘,第七格的狗牙元宝突然震动,自动弹出,钉进地面。血顺着牙尖渗进土里,地面浮现出幽蓝光纹——正是从“永生园”地基接口延伸过来的那条地脉线。
信号被放大了。
他抄起铜钱模具,抡圆了砸向哭丧棒天线。
啪!
天线断裂,半截飞出去,插进土里,尖端残留的金属圈上,刻着一圈微型二维码。
他蹲下身,掏出手机扫了一下。
页面跳转,自动登录阴阳账房官网,弹窗弹出来:
【城南区域债务覆盖率已达67%,是否开启全民代偿模式?】
【确认】 【取消】
他盯着屏幕,手指悬在“取消”上方。
弹窗突然消失,页面自动刷新,跳出一段监控录像:他蹲在祖坟架路由器,林守拙在调试设备,画面清晰得像是贴着脸拍的。
画外音响起,是陆离的声音,带着职业微笑的语调:
“现在整个城南,都在帮我们还债呢。”
声音是从当铺方向传来的。
当铺账房里,没人。
但墙上投影还在播,画面同步更新:他刚砸断天线,投影也跟着切到那个瞬间。
陈三槐把狗牙元宝重新插回掌心,血流进算盘第七格。北斗阵重启,七颗珠子悬浮,其中一颗对准地基方向,猛地弹射出去。
珠子撞上地面,炸开一圈金光,照见地底深处——
“永生园”地基下的血脉反刍咒文接口旁,一具穿红嫁衣的女尸盘膝而坐,手里抱着那台往生路由器,天线插在她胸口,数据线缠着红绳,连进心脏位置。
她抬头,对着金光微笑,嘴角裂到耳根。
是陈家姑婆。
她举起手机,屏幕上是陈三槐的脸,下方一行小字:
【扫码支付:阳寿3年】
她拇指悬在确认键上。
汤映红的孟婆汤连锁店,午市刚开张。
顾客们端着碗坐下,喝下第一口,突然集体站起,动作一致地挽起手臂,开始跳一种老式双人舞。有人踩着椅子,有人转圈撞墙,脚步精准踩在《求婚磁带》的副歌节拍上。
店员慌了,冲进来喊:“老板娘!又来了!”
汤映红正蹲在后厨啃辣条,榴莲味的。她抬头看了眼监控,没动。
“让他们跳。”她咽下最后一口,“跳完自动续费。”
她掏出手机,打开后台,屏幕上滚动着数据:
【城南区域阴魂活跃度 +89%】
【债务转化率 +67%】
【阳寿收割进度:陈氏家族 3\/3 账户已接入】
她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全是监控截图:陈三槐在工地蹲着,林守拙在修路由器,还有他右眼流泪的特写。
她放大最后一张,金泪悬在眼角,像一颗融化的铜钱。
她用指尖点了点那滴泪,轻声说:
“你流的不是利息。”
“是分红。”
陈三槐站在当铺门口,手里攥着断掉的哭丧棒天线。
他把天线插进算盘第七格,血顺着流进裂缝。北斗阵最后一次启动,七颗珠子排成直线,指向“永生园”地基。
他知道信号源在哪了。
也知道谁在收钱。
他拔出狗牙元宝,往地上一磕,牙尖蘸血,在当铺门槛上画了道符。
不是驱鬼的。
是断网的。
符成刹那,祖坟方向的阴风骤停,游魂们手机屏幕集体黑屏。
可汤映红店里的顾客还在跳。
陈家姑婆的手指还在往下按。
他右眼里,阳寿数值仍在跳动:
14年
11年
8年
他低头看掌心,狗牙元宝突然发烫,自动转向东南,像是被什么拽着。
他知道,得去把路由器从女尸胸口拔出来。
可刚抬脚,算盘第七格的珠子“啪”地炸了。
碎片溅进他右眼。
金泪流得更急了。
最后一颗完好的珠子滚到脚边,沾着血,表面浮现出极细的字——
像是槐树枝缠着铜钱,绕成一个符号。
他蹲下,用指甲盖把它抠起来。
珠子在他指间发烫,像块烧红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