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火印烧得发黑,狗牙元宝在皮肉里跳得更急了,像是听见了什么召唤。陈三槐没动,指甲盖在“陈”字刻痕上又划了一下,疼得清醒。他数着心跳,一、二、三——和算盘珠子掉地的节奏对上了。
门外布鞋踩地,软底,不快不慢。
他把算盘往地上一磕,珠子弹开,三颗滚到门槛边,排成一列:一、八、七。
门被踹开的瞬间,杨石头举着一块铜牌冲了进来,明光铠蹭着门框刮出火星,老头衫领口还沾着半片韭菜叶。
“陈三槐!”他嗓门大得像是怕自己先怂,“阴兵巡察使,持令执法!你涉嫌非法操控阴婚物流链,现予拘捕!”
陈三槐盯着他手里那块牌。左眼通阴,看见的不是“拘捕令”三个大字,而是底下一行小字:“地府物流部借调令”。右眼流泪,泪珠滑到下巴,滴在铜牌上,光一晃,背面显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陈守仁,醉酒画押,借卡自用,后果自负。
他还看见一道裂痕,从牌角延伸出来,渗出点蓝烟,落地凝成半片狗尾巴草,歪在墙根。
“哦。”他应了一声,慢悠悠把脚上的破布鞋脱下来,鞋底沾着祖坟的土,黑泥里还嵌着半截纸灰。
他手腕一抖,鞋甩了出去。
鞋底正拍在铜牌上,青烟“滋”地冒起,像烧红的铁片浇了冷水。烟里晃出个影像:太爷爷坐在地府养老院的塑料凳上,手里晃着酒壶,正拿铜牌跟一个穿快递马甲的鬼差换一箱“奈何桥特供”。
“借给孙子用用……反正是死人卡,刷不了活人账户……”他嘟囔着,仰头灌了一口,“再说了,他又不是真被抓,走个流程嘛。”
影像一晃就散了。
杨石头还举着牌,手有点抖:“你、你别耍花招!这是正式拘捕!跨维度执法,程序合法!”
“合法?”陈三槐冷笑,“我爷爷拿死人卡冒充阴兵令,你在养老院门口拿夜壶收保护费,这叫合法?”
杨石头脸一红,下意识把夜壶往身后藏了藏。
就在这时,房梁上“咚”地一响。
一人倒挂着从屋顶翻下来,哭丧棒点地,工作证反戴,烟卷叼在嘴角,火星子掉进领子才反应过来,抖了抖。
是张黑子。
“小槐槐,”他吐出烟,声音低得像是怕惊动什么,“你摊上大事了。”
“又怎么了?”陈三槐揉了揉右眼,泪流得更凶,像是祖宗们集体改了微信群名,全在骂他。
“你爷爷,”张黑子压低嗓门,“在奈何桥头直播带货。”
陈三槐愣住。
“卖的还是你家祖传的阴婚套餐,”张黑子继续说,“三书六礼,纸轿纸马,还送限量款纸扎AJ鞋——买一送一,下单就送‘来生夫妻相’命盘测算。”
“他连扫码都要我教。”陈三槐语气平静。
“可订单是真的。”张黑子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单据,“你看这个收货人:王氏阿芳,生辰八字匹配度99%,配送地址——乱葬岗东头第三棵歪脖子柳。备注写着:‘求夫君托梦,山歌照常,磁带别忘’。”
陈三槐接过单子,指尖一颤。
这不是打印的。是手写的。
他从怀里摸出一片布,父亲临终穿的千层底布鞋上撕下来的,边角还带着针脚。他把单据和布片并排一比,笔迹对上了——那歪歪扭扭的“王”字,右上角都少一撇,和账本角落那个“住生”写成“往生”的错字,出一手。
“有人冒充我爷爷。”他说。
“不,”张黑子摇头,“是你爷爷冒充他自己。但用的不是他自己的权限。”
“什么意思?”
“物流系统后台,”张黑子低声,“有人篡改了认证码。你爷爷的直播账号,绑的是你父亲的阴婚遗嘱认证。而认证源头——是当铺的原始账本。”
陈三槐猛地抬头。
账本在他手里,二十年没翻过一页。但刚才那场火印自燃,烧的不只是纸灰,还有夹在扉页里的半片狗牙组织——那是父亲咽气那晚,他偷偷剪下来的。
他冲向库房,一脚踹开木门。
地没塌。
可当他踩上去的瞬间,砖缝裂开,黑雾涌出,地面像水一样旋转,形成一个漆黑的旋涡。风从底下往上吹,带着纸灰和香火味,还有一股熟悉的槐木香。
旋涡中心,浮着一只布鞋。
千层底,补丁打在脚掌心,针脚是他娘当年缝的,歪得像蚯蚓爬。鞋带断了一根,另一根打了个死结——父亲临终前,自己系的。
陈三槐扑过去,伸手去抓。
掌心三枚狗牙元宝猛地收紧,像活物咬合,血线从指缝渗出,一滴,落在旋涡里。
血没沉。
它浮在黑雾上,顺着气流盘旋,最后落在那只布鞋的鞋尖。
鞋动了。
缓缓转了个方向,鞋底朝上。
陈三槐看见鞋底粘着一朵纸花,太阳花,五瓣,缺了一片。纸是林守拙家的特制冥纸,折痕里藏着一行小字:寅位七步,等你来取。
花是新的。
可父亲死了二十年。
他伸手再抓,狗牙元宝又是一紧,掌心血流更急。他咬牙,左手往香囊里一掏,摸出那片带火印的纸灰,直接按在狗牙上。
火印亮了。
不是红,是黑。
狗牙颤了一下,松了半分。
他趁机往前扑,指尖刚碰到鞋沿——
旋涡深处,浮出一个人影。
背对着他,道袍破旧,领口缺了一块布,形状像北斗七星。那人嘴唇动了动,没声音,但陈三槐看懂了。
两个字。
快逃。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脚底一空,整个人被往下拽。狗牙元宝像锚,死死钉在掌心,拖着他往旋涡里沉。
杨石头在后面喊:“令牌失效了!令牌裂了!”
张黑子一棒子砸向旋涡边缘,哭丧棒碎成两截,蓝烟从断口喷出,凝成一串数字:187——和算盘珠子排的数一样。
陈三槐单膝跪地,左手死死抠住门框,右手抓着那只布鞋,鞋底的纸花被风撕去第二片。
他抬头,看见杨石头手里的铜牌正在融化,太爷爷的名字从背面一寸寸消失。张黑子蹲在墙角,把半片狗尾巴草塞进耳朵,嘴里念叨:“别录我,别录我,我只是个送快递的……”
旋涡越转越快,风里开始飘出纸钱,一张张,印着“陈”字族徽,边角都被烧焦了。
陈三槐把布鞋塞进怀里,狗牙元宝顺着血脉往肘部爬,疼得他眼前发黑。他摸出算盘,最后一颗珠子弹向旋涡中心。
珠子飞到一半,被黑风卷住,悬在半空。
旋涡突然静了一瞬。
风停了。
纸钱悬在空中。
那只布鞋从他怀里滑出来,鞋尖指向当铺后院的老槐树。
树根底下,埋着二十年前父亲没来得及烧完的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