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鸡舍里,陈浩蹲在最外侧的笼子前,左手举着半块发硬的馒头,右手小心翼翼往里伸。他动作轻得像在偷邻居家的腊肉,可还没碰到蛋,母鸡脖子一拧,尖喙“啪”地啄在他食指上。
“哎哟!”他缩手甩了甩,指尖已经红了一圈,“我拿的是你下的蛋,又不是你亲生的!”
那只芦花鸡歪头盯着他,翅膀半张,摆明了不讲理。
他叹了口气,把馒头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塞了颗核桃。昨夜那场泥水战耗得他骨头缝都泛酸,脚底板还凉飕飕的——鞋扔在门口晒,光脚踩地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被迫修行的苦行僧。
“你说你们,下完蛋就不能自己挪开点?”他边嘟囔边弯腰,从筐里捡起一枚刚收的蛋,对着晨光看了看,“非得赖着,跟占座似的。”
话音未落,隔壁笼里的黑羽鸡也探出头,眼神警惕。他刚想伸手,对方直接跳起来,翅膀拍得竹笼哗啦响。
“行吧行吧,我怕了你们。”他缩回手,坐到地上,背靠鸡舍木墙,仰头望着屋檐漏下的几缕阳光,“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是鸡逼人干的。”
娜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根据禽类行为学统计,护巢期母鸡攻击频率平均提升八倍,属正常防御机制。”
“我知道它正常,”他翻了个白眼,“可我也不异常啊,我只是想拿个蛋。”
“建议改变取蛋方式。”
“怎么改?贴告示吗?‘亲爱的母鸡同志,麻烦您下完蛋自觉离岗,谢谢配合’?”
“可以设计仿生拾蛋装置。”
他转头看她。娜娜站在晨光边缘,机械臂缓缓展开,前端模块旋转、变形,最终形成一个弧形夹爪,表面覆盖一层柔韧材质,微微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假鸡手?”
“模拟健康母鸡体表温度与触感,减少应激反应。”她说着,手臂轻轻一抬,“测试模式启动。”
“等等,”他突然站起来,“那玩意儿别烫着蛋啊,我可不想吃个煎荷包蛋还得自己孵。”
“当前表面温度三十七点五度,误差正负零点二。”
“听着比我还健康。”他嘀咕一句,但还是往后退了半步,双手抱胸,“那你上吧,让我看看科技能不能治得了这群土霸王。”
娜娜缓步靠近第一个鸡笼。那只芦花鸡立刻警觉,脖子拉长,尾羽炸开。她停顿一秒,机械臂以极慢的速度探入,夹爪末端轻触地面,微微一顿,仿佛在试探。
母鸡低头,用喙碰了碰那弧形的前端。
然后,它蹭了蹭。
陈浩瞪大眼:“它……它认亲了?”
夹爪再进一步,稳稳托住窝里的褐壳蛋,力度微调,轻轻一提。整个过程不到三秒,母鸡不仅没攻击,反而侧身让了让,像是给同伴腾地方。
“我的天。”他凑上前,盯着空下来的窝,“它刚才是不是点头了?”
“无明确点头行为,但头部运动符合社交认可姿态。”
“反正它乐意。”他咧嘴一笑,随即又紧张起来,“可这是一只,架不住别的不认账啊。”
娜娜已转向第二笼。这次是只体型硕大的澳洲黑,平日最凶,连他走近都会扑翅驱赶。她依旧缓慢推进,夹爪刚露头,母鸡便竖起颈毛,喉咙里发出低鸣。
就在陈浩准备冲上去救人时,娜娜的手臂轻轻震了一下,幅度极小,像是模仿某种抖羽动作。
澳洲黑愣住了。
它歪头,再靠近,用喙轻啄夹爪边缘。
然后,它低头,把藏在身下的两枚蛋往外推了推。
“我靠!”陈浩一屁股坐在草堆上,“它献蛋了!它自愿交公粮了!”
娜娜继续推进,逐一清理剩余鸡笼。每完成一次拾取,她都会轻微震动夹爪,模拟母鸡起身时的自然抖动。越来越多的母鸡不再戒备,有的甚至主动挪窝,有的干脆趴在边上打盹,仿佛来了个靠谱的亲戚帮忙看孩子。
“这哪是收蛋,”他喃喃道,“这是走亲戚。”
十分钟后,三十六枚鸡蛋整整齐齐码在竹筐里,一枚未破,一人未伤。
陈浩坐在鸡舍门口的木墩上,手里拿着刚清点完的蛋筐,脸上还沾着一点草屑和不小心溅出的蛋液。他望着鸡群安静啄食的样子,忽然笑了。
“原来不用打架也能赢啊。”
娜娜站在一旁,机械臂已恢复原状,光学眼闪烁着温和蓝光,数据流在内部悄然归档。她将“仿生温控拾取程序”标记为日常协议,执行优先级设为“高”。
“拾蛋效率提升百分之三百二十,人力损耗归零。”她说。
“关键是心情好。”他拿起一枚蛋,在膝盖上轻轻磕了磕,“以前是偷偷摸摸像做贼,现在是光明正大像收租。”
他站起身,把蛋筐往屋里搬,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
那只芦花鸡正用喙梳理羽毛,旁边澳洲黑踱步经过,俩家伙挨得很近,毫无敌意。
“你说它们会不会觉得,以后每天都有这么个暖乎乎的铁手来串门?”他问。
娜娜看着鸡群,片刻后说:“它们可能以为,家族添了新成员。”
“那它算啥?姑姑还是姨妈?”
“生物学上,无亲属关系。”
“嗐,你就不能说得有趣点?”
“有趣不在数据范畴。”
他摇摇头,转身进屋。阳光照在空荡的鸡舍里,草屑在光柱中缓缓飘浮。一只小鸡从角落钻出来,蹦到昨天被踩塌的泥坑边,低头啄了啄干裂的土块。
娜娜的机械臂微微一动,夹爪末端残留的一丝余温慢慢散去。
陈浩端着盆出来,准备冲洗蛋筐。他一脚踩在门槛上,低头系鞋带——那双被他扔在外面晒的鞋,终于干了。
他刚把脚塞进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回头一看,娜娜的机械臂正卡在中部鸡架的支撑梁之间,夹爪半张,一枚蛋悬在边缘,摇晃了一下,掉进下方的草窝里。
“卡住了?”他走过去,“你不是算好了路径?”
“结构数据库未收录昨日新增斜撑。”她说,“临时避障失败。”
他伸手去够那枚蛋,指尖刚碰到,草窝深处突然探出一个脑袋——一只从未见过的小花母鸡,眼睛圆亮,一口咬住他的拇指。
“哎!我又不是来抢你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