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停了,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谁把整片天空泡进了旧茶水里。陈浩从溶洞里探出头,肩膀上还沾着一点被腐蚀过的布料边角,他抖了抖身子,像只刚淋完雨的狗。
娜娜跟在他身后,机械臂夹着那堆抢救回来的木牌,一块也没少。她脚步没停,直接走向粮仓角落那个用塑料布盖得严严实实的鸡蛋筐。
“蛋还在。”她说。
陈浩一愣,随即咧嘴:“哎哟,咱家还有后备军?”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掀开塑料布一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多个鸡蛋,壳面干净,没裂没湿,连水汽都没渗进去。
“这可是命根子!”他一把抱起来,搂在怀里,“光种地多寂寞,咱们得搞养殖!孵小鸡,养母鸡,以后顿顿有蛋吃,过年还能炖只老母鸡补补我这虚胖身子。”
“孵化成功率取决于温度、湿度与基因稳定性。”娜娜说,“自然孵化平均周期二十一日,产蛋率波动区间为每日百分之四十至六十。”
“听不懂。”陈浩摆手,“我就知道,鸡生蛋,蛋生鸡,鸡再生蛋,滚雪球嘛!咱们现在就开始,搭个窝,铺点草,让它热热闹闹过日子。”
“建议优化初始种群质量。”娜娜转身从工具箱里抽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盒,按了下开关,发出轻微嗡鸣,“可启用声波选育系统,筛选高产基因个体。”
“啥?”陈浩瞪眼,“你还能给鸡做KtV选秀?”
“原理类似。”她举起盒子,“通过特定频率声波刺激卵巢发育,同时抑制低活性个体的生理响应。数据模型显示,可将有效产蛋率提升至每日百分之八十五以上。”
“等等。”陈浩挠头,“你是说……用声音让母鸡变‘卷王’?”
“准确来说,是引导其生理节律进入高效代谢状态。”
“行吧,你说人话我就听不懂,但听起来很厉害。”他搓搓手,“那就试试?反正鸡蛋都闲着,总不能拿来打卤面。”
娜娜将超声波发生器固定在鸡舍门口的支架上,调出一段波形图,手指轻点屏幕:“第一阶段,模拟健康母鸡晨鸣节奏,频率设定为三千二百赫兹,持续十五分钟。”
“它要是唱《难忘今宵》我也认了。”陈浩蹲在一旁,盯着笼子里几只羽毛蓬松的老母鸡。
声波启动。
起初没动静。一只花斑鸡歪头看了看喇叭,另一只低头啄了啄食槽,仿佛在说“吵死了”。
五分钟后,花斑鸡突然站直,翅膀微张,屁股一撅——啪!
一枚蛋落地。
紧接着,隔壁那只芦花鸡也僵住,脖子伸长,眼睛发直,下一秒,“咚”地一声,又是一枚。
不到十分钟,地上已经滚了七八个。
“我靠!”陈浩跳起来,“这是下蛋比赛吗?”
第三只、第四只接连进入状态,有的站着下,有的走着下,甚至有一只边叫边拉,叫声尖锐得不像鸡,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短短半小时,产蛋数翻倍。
陈浩笑得前仰后合,拍着大腿:“这不是养鸡,这是印钞机啊!明天我就给它起名叫‘声控提款鸡’!”
“效率提升源于神经内分泌系统被定向激活。”娜娜扫描数据面板,“当前群体平均产蛋间隔由四小时缩短至一百一十分钟。”
“别管什么腺体不腺体的,”陈浩弯腰捡蛋,顺手摸了摸花斑鸡的脑袋,“姐妹们辛苦了,回头给你们加餐玉米粒。”
他说着,掏出随身小刀,在蛋壳上轻轻一磕,掰开一半,金黄的蛋液滑进嘴里。
“嗯——”他眯起眼,“香!这蛋白嫩得跟豆腐脑似的,甜!比以前吃的都强!”
“请停止食用。”娜娜突然说。
“咋了?新鲜现下,无菌环境,还能有啥问题?”
“刚才检测到蛋内蛋白质结构异常。”她调出全息投影,画面中一串分子链扭曲变形,“氨基酸比例失衡,赖氨酸偏低,蛋氨酸超标,长期摄入可能导致代谢紊乱。”
陈浩咽下最后一口,舔了舔嘴唇:“可它真好吃啊。”
“口感不等于安全性。”娜娜关闭声波发射器,“已标记受影响个体,暂停实验。”
“不至于吧?”他嘟囔,“催个蛋而已,又不是造核弹。”
“生物反馈具有滞后性。”她说,“过度刺激生殖系统可能引发代偿性损伤。参考案例:第十七代实验室鼠类因激素调控失衡,出现卵巢萎缩与早衰现象。”
陈浩不笑了。
他低头看着手里剩下的半个蛋壳,蛋清还在微微晃动。
“所以……咱们为了让鸡多下蛋,结果下的全是‘工伤蛋’?”
“可以这么理解。”
他叹了口气,把蛋壳扔进桶里。
“早知道就不贪这一口了。”他挠挠头,“我还以为终于找到致富密码,结果是透支健康贷。”
“技术本身中立。”娜娜收起设备,“关键在于使用边界。”
“行了行了,你每次都说得像上课。”陈浩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但我还是觉得……有点可惜。你看它们现在一个个精神抖擞的,哪像要出问题的样子?”
他指向鸡群。那些母鸡仍在来回踱步,有的继续下蛋,有的互相蹭羽毛,叫声此起彼伏,整个鸡舍热闹得像菜市场早高峰。
“表面活跃不代表生理稳定。”娜娜打开记录仪,“接下来需进行为期七十二小时的观察,监测激素水平变化趋势。”
“那你定吧。”陈浩靠着门框坐下,从兜里摸出半包受潮的饼干,掰了一小块扔进嘴里,嘎吱嚼着,“小规模试,慢慢来。反正咱们也不差这一天两天。”
他望着笼子里那只最能下的花斑鸡,此刻正昂着头,咯咯叫唤,像是在炫耀战绩。
“你说它知道自己下的蛋不能吃吗?”
“鸡不具备风险预判认知能力。”
“那它图啥?”
“本能驱动。”
陈浩嚼饼干的动作慢了下来。
“唉,有时候我觉得,我和它也没差多少。”他自言自语,“饿了就吃,累了就躺,被人一吆喝,立马干活,还不知道干的是不是长久事。”
娜娜看了他一眼。
“你刚才摄入的蛋液量未达中毒阈值。”她说,“且后续可通过营养补充调节代谢平衡。”
“我不是说这个。”他摆摆手,“我是说……咱俩折腾这么多,防潮、灭虫、贴标签、孵鸡,到底是为了啥?”
“为了生存资源最大化。”
“可要是资源多了,身体垮了,那图啥?”
娜娜沉默了几秒。
“系统无法回答哲学问题。”她说,“但可以记录:你今天笑了七次,其中三次是因为鸡下蛋。”
陈浩一愣,随即苦笑:“你还真记啊?”
“行为数据有助于分析人类情绪激励模式。”她说,“例如,即时反馈能显着提升任务参与度。”
“所以我是被‘下蛋表演’哄开心的傻子?”
“不。”她摇头,“你是第一个在酸雨后重新点燃炉灶的人。”
陈浩没说话。他低头看着脚边的一枚蛋,壳上有道细微裂纹,阳光斜照进来,透过裂缝映出一点金色。
他伸手捡起来,握在手心。
“那就再等等吧。”他说,“等你们查清楚这蛋能不能吃。在这之前……咱们先给鸡舍做个登记?”
“需要命名规则吗?”
“当然。”他咧嘴一笑,“主编号归你,小字归我。”
他从背包里翻出一块新木板,又掏出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写下:
“高产试验组·声波特攻队”
写完,他吹了口气,像是要把粉笔灰吹走,其实只是想显得自己很专业。
娜娜扫描了一下。
“非标准命名。”她说,“但已存入备注栏。”
陈浩把牌子钉在鸡舍门框右侧,锤子敲了三下,稳当落下。
他退后一步,叉腰欣赏。
“这才像个样。”他说,“以前是瞎养,现在咱有制度了。”
外面风渐起,吹得塑料布哗啦作响。一只母鸡跳上窗台,对着喇叭方向咯咯叫了两声,像是回应。
娜娜站在一旁,光学眼持续监控鸡群活动曲线。
陈浩蹲在门口,手里捏着另一枚蛋,轻轻摩挲着壳面。
他的指甲缝里还卡着一点蛋清干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