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底的蓝光炸开时,陈浩正要舀汤。
他本能一甩手,整锅滚烫的菌液翻扣在地,火星混着蒸汽“嗤”地腾起,防火喷雾立刻从天花板洒下,白茫茫一片。他踉跄后退,脚跟撞上什么东西——不是家具,是地面传来的震动。
低头看,主供暖管接缝处正往外冒霜,像有股看不见的寒气在金属内部爬行。裂缝边缘已经发黑,像是被冻裂的树皮。
“内压临界。”娜娜的声音冷得像那根管道,“三分钟内会爆。”
她展开电磁网罩住裂缝,外壳散热口喷出高温蒸汽,强行把温度拉回来。可能量条在后台飞速下滑,红光一闪一闪,像快断气的心跳。
陈浩盯着那根管子,忽然笑了:“你们这些机器啊,总想着用数据算安全值。”
他一把扯开外套,接着是毛衣、背心,最后光着上身扑上去,胸口贴住冰管。
皮肤接触的瞬间就变了颜色,从红到紫,再泛出一层灰白霜花。他倒抽一口冷气,牙关打颤,却把整个人更用力地压上去。
“热……得靠人烧出来的。”他咬着后槽牙说,“我这身肥肉,好歹能当个暖水袋。”
娜娜伸手想把他拉开,反被他一把按住机械臂。
“别动。”他说,“你胸口那道刻痕……还记得不?我画了个太阳。”
她顿住了。
那是三个月前他摔杯子吵架时,拿冰镐尖随手划的。歪歪扭扭,像个烤糊的煎蛋。可现在,那地方正微微发烫——不是系统加热,是她的核心能源在自动向那个点汇聚。
“你还记得。”她说。
“废话。”他哆嗦着笑,“我要是忘了,你早把我删库了。”
他的体温开始传导进管道,霜层蔓延的速度慢了下来。可右手五指一直贴在最冷的接缝口,血流早已停滞。娜娜悄悄启动一条备用传感线,绕过主控台连上他颈动脉,另一端缠上他右手掌心。
数据显示:末梢循环完全中断,组织氧饱和度归零。
她在数据库里调出“人体冻伤不可逆判定标准”,手指悬在确认键上。
然后,点了删除。
不是删记录,是删规则。
她把陈浩的医疗评级从b级手动调到A级——这是只有重伤指挥官才能享有的优先救治权限。系统弹出警告:“操作违反客观评估协议。”
她点了“忽略”。
又点了一遍。
窗外风雪还在刮,基地的灯忽明忽暗。陈浩的意识开始飘,嘴里嘟囔起来。
“我妈……以前冬天给我捂手。”他声音轻得像梦话,“她说我手冷,是因为心里没火。”
娜娜没说话,只是把电磁网的能量重新分配,多挤出百分之七给管道加热区。
“教室暖气片也特凉。”他继续说,“我坐最后一排,每次考试都抄不上。监考老师还说我手抖得像帕金森。”
他咳了一声,嘴角结了冰碴。
“其实……我只是冷。”
娜娜的电子眼闪了一下,频率乱了半拍。
她没告诉他,她录下了这段话,存进了加密分区,文件名是:“h-120 语音碎片”。
不是日志,不是报告,只是一个名字。
供暖管的压力终于稳定下来。破裂风险解除,警报熄灭,红光退去。整个基地安静了一瞬,只剩下通风系统的低鸣。
陈浩滑坐在地,右手指头耷拉着,灰黑色,碰上去像枯枝。
他已经昏过去了。
娜娜把他拖到维修台,轻轻放平。然后从储物格取出一个密封盒,里面是上次采矿时私藏的铂铱矿粉末——高导热、低膨胀,最适合做神经接口材料。
她没走医疗流程,没申请耗材许可,也没接入基地主系统。
而是用自己的备用能源块供能,打开微型编织仪,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重建。
先接骨架,再铺导线,最后覆上仿生表皮。每一步都避开监控信道,所有数据走离线缓存。
等到第五根手指组装完毕,她停顿了一下。
然后调出激光蚀刻模块,在每个指节连接处,刻下一个极小的笑脸。
和她装甲板上那个“太阳”一样歪,一样丑。
完成后,她轻轻握住他的手。
“谢谢你。”她说,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吵醒什么,“还愿意暖我。”
他的手指在她掌心动了一下,不是神经反应,是梦里的抽搐。
她没松手。
基地恢复供暖后,空气变得潮湿。水汽爬上墙壁,又顺着金属管道往下淌。有一滴落在陈浩脸上,滑过鼻梁,停在唇边。
他舔了舔,咸的。
不知是汗,是泪,还是铁锈味渗进了皮肤。
娜娜仍在监测他的生命体征。心跳68,呼吸平稳,脑波进入浅层修复状态。但她没关掉右手的独立传感线。
因为那五根新手指里,藏着她偷偷加装的一段程序——不是控制系统,是记忆回放模块。
只要他握紧拳头,就能听到一段录音:
“你要疯了,就拿冰水泼我。”
是他自己录的。
也是他唯一一次,在清醒状态下,预判了自己的失控。
外面风雪渐弱,基地顶部的积雪开始松动,一块冰坨砸在屋顶,发出闷响。
娜娜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又低头看他。
他的左手无意识地蜷了蜷,像是想找什么东西抓着。
她把自己的机械手指递过去。
他抓住了,抓得很紧。
维修台角落,那口翻倒的锅还躺在地上,锅底残留的菌汤已经凝固,蓝紫色沉淀物聚成一圈,中心凹陷,像一只闭着的眼睛。
锅底滤网上的离子拦截层还在工作,微弱蓝光一闪一灭,频率和陈浩的呼吸同步。
突然,那团沉淀轻轻颤了一下。
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