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书院。
这四个字像是有千钧重,砸在黄文轩的脑门上,让他瞬间熄了火。
他脸上那股子不服输的混劲儿,顷刻间荡然无存。
这个名字,他听祖父黄景明提过。
每次提起,祖父那张总是带着几分严厉的脸上,都会露出一种无比复杂的表情。
那是天下所有读书人,想都不敢想的圣地。
那是大晋朝堂上,半数以上封疆大吏的起点。
去那里读书?
黄文轩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感觉这比他当大将军的梦还要遥远。
那地方,是他这种学堂里都坐不住的混小子能去的?
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院子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就在黄文轩心神激荡,胡思乱想之际,林昭动了。
他迈开小短腿,不紧不慢地走到箭筒边,又取出一支无羽短箭。小小的手掂了掂,似乎是在感受那微不足道的重量。
他没有看壶,也没有看黄文轩,只是侧着头,像是在听风的声音。
然后,手腕一抖。
那支短箭没有发出半点破空之声,像一条黑色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滑过数步的距离。
“咚。”
一声沉闷而又清晰的轻响。
箭矢稳稳地落入壶中,与之前的那支并排站好。
做完这一切,林昭才转过身,那双眸子看向已经石化的表哥。
“那我们去白鹿书院上学吧。”
整个院子,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黄文轩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林昭,那张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一秒。
两秒。
三秒。
“嗷——!”
一声不似人声的狂吼,猛地从黄文轩的喉咙里炸开!
他整个人像一头被点燃了尾巴的公牛,轰然弹起。前一刻的呆滞与神往,在这一瞬间被一种火山爆发般的狂喜彻底淹没!
“你!你你你……”他一把抓住林昭瘦弱的肩膀,力气大得像是要将他提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我们?去?去白鹿书院?!真的?!”
林昭被他摇得像风中的稻草人,小小的身子前后晃荡。
【鉴微】之下,表哥黄文轩此刻的情绪,已经不是沸腾的开水了,而是一座轰然喷发的火山。那股子纯粹到极致的“狂喜”和“渴望”,像岩浆一样滚烫,几乎要灼伤人。
成了。
林昭心中平静地落下两个字。
“你疯了!不!我也疯了!哈哈哈哈!”黄文轩语无伦次,他松开林昭,又觉得不够,再次抓住他,用力地晃了晃,“表弟!你是我亲弟弟!但我们……我们真能去?!”
他看着林昭那张波澜不惊的小脸,仿佛那不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而是一尊许愿必应的神佛。
“能。”
林昭只说了一个字。
这个字,却像是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黄文轩彻底疯了。
他像一头蓄势已久的蛮牛,狠狠一跺脚,将青石板都震得嗡嗡作响!
他盯着林昭,那眼神亮得像两颗太阳:“走!现在就走!我们去找我爷爷说去!”
黄文轩一把薅住林昭的胳膊。
“快!快上车!”
黄文轩风风火火地把林昭塞进了自家那辆青蓬马车里,自己则像个猴子一样蹿上车辕,对着车夫的后脑勺就是一通吼:“回府!回府!最快的速度!驾!”
车夫被他吼得一哆嗦,手里的马鞭下意识地一扬。
“嘚儿驾——!”
枣红马吃痛,撒开四蹄,拉着马车在镇上的青石板路上颠簸狂奔,留下一串路人惊愕的目光。
车厢里,林昭被颠得七荤八素,小身板随着马车的节奏上下起伏,他脸上默默地抓紧了身下的坐垫,稳住身形。
黄文轩根本坐不住,拳头攥得死死的,嘴里念念有词。
“白鹿书院……白鹿书院……嘿嘿……”
他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又握紧拳头,对着空气挥舞两下,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披铠甲、手持长枪,在一群文弱书生面前耀武扬威的场景。
林昭用【鉴微】看着他,表哥此刻的情绪简单、纯粹,就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上面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大字:渴望。
马车几乎是甩着尾巴冲到了黄家大宅门口。
不等车夫把马凳放稳,黄文轩已经“嗷”地一声从车上跳了下来,落地一个踉跄,然后拽开车门,又把林昭给拖了出来。
“走走走!”
他拉着林昭,像一阵黑旋风,卷过门房,冲过前院,无视了所有下人的问安,直奔后院祖父的书房。
那架势,倒像是来讨债的。
黄家书房,檀香袅袅。
年过花甲的黄景明正在一张上好的宣纸上临摹名家书法。
他一生没啥读书天赋,但对这份文人雅趣却格外执着,写字时最重一个静字。
笔尖饱蘸墨汁,如行云流水,一个之字即将收尾,飘逸之气已然显现。
就在这时——
“砰!”
书房的门被人用身体撞开。
黄文轩满脸通红地冲了进来,身后还拖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尾巴。
黄景明手一抖。
“啪嗒。”
一滴饱满的墨汁,不偏不倚,正好滴在了那个即将完成的“之”字上,瞬间晕开。
黄景明的脸,瞬间就黑了。
他抬起头,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那个闯进来的不孝长孙,正要开口怒斥。
可黄文轩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祖父!”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书案前,因为跑得太急,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又大又亮,震得桌上的笔筒都嗡嗡作响。
“祖父!我!我要去白鹿书院读书了!”
他挺直腰杆,满脸的骄傲与狂热,仿佛不是在说一件异想天开的事,而是在宣布自己刚刚金榜题名。
“我跟表弟!我们一起去!”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檀香的青烟,都仿佛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给震凝固了。
黄景明脸上的怒气,僵住了。
他愣了一下,仿佛听到了自家养的狗开口说要考状元。
他缓缓地放下手中的毛笔,用指节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他盯着自己那个跟吃了炮仗一样的长孙,足足看了三息,才用一种压抑着怒火的声音问道:“文轩,你再说一遍,你要去哪儿?”
“白鹿书院!”黄文轩梗着脖子,一脸我没开玩笑的样子。
“呵。”
黄景明气笑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声音比刚才黄文轩拍的还响!
“混账东西!”
一声怒喝,如同平地起惊雷!
“你是不是睡昏了头,在这跟我说梦话!白鹿书院?!”黄景明指着黄文轩的鼻子,手都气得发抖。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那是天下文宗!是大晋的读书圣地!别说你,就是你爹,就是我连做梦都不敢把念头动到那儿去!”
他气得在书案后来回踱步,指着黄文轩骂道。
“你?一个整天只知道舞刀弄枪的惹祸精!你去白鹿书院?去干什么?你给人家劈柴担水,人家都嫌你笨手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