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破云光照断垣,残城危堞覆尘痕。
汉营旌甲凝寒色,霹雳声摧敌胆魂。
弩箭遮天封垛口,云梯衔血近城门。
潜兵暗度渠通路,且看锋芒破都元。
晨光刺破云层,映照在毗奢耶城斑驳的城墙上。连日轰击之下,西门附近墙体已显残破,裂缝如蛛网蔓延,砖石松动,尘土不时簌簌落下。城头守军疲态尽显,目光惶然,紧握兵器的手因连日的紧张与长期不眠而微微颤抖。城下,汉军阵营肃穆如林,旌旗蔽空,甲胄生寒,肃杀之气凝如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魏昌立马于中军高台,千里镜中,城墙豁口清晰可见,虽经守军连夜用木石麻袋勉强堵塞,然其结构已损,摇摇欲坠。他放下千里镜,声音沉冷如铁:“传令!霹雳炮、弩阵,集中火力,轰击西门豁口及两侧垛口!压制敌反击,为攻城梯队开路!”
“得令!”传令兵飞奔而去。
战鼓擂响,低沉而震撼,如同巨兽苏醒的心跳。
首先发出怒吼的是水军方面沿河布置的二十余架霹雳炮。经过一夜的重新装填与校准,这些战争巨兽再次喷吐烈焰。炮手们赤膊上身,汗流浃背,根据观察所传来的指令,奋力转动绞盘,调整射界。
“放!”孙波校尉令旗挥下。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连成一片,仿佛天崩地裂。燃烧的火药包拖着黑烟,划出狰狞的弧线,精准地砸向西门区域;沉重的石弹则如同陨星天降,带着恐怖的动能狠狠撞击城墙。霎时间,地动山摇,砖石迸裂,烟尘冲天而起,将整个西城墙笼罩在一片昏暗中。刚刚被堵上的豁口处,木石碎屑纷飞,加固结构肉眼可见地松动、崩塌,守军的惨叫声被爆炸的轰鸣吞没。
几乎同时,陆路方面,数个汉军弩兵方阵踏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他们以重盾为掩护,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直至进入最佳射程。
“弩阵!三轮急速射!放!”弩兵校尉声嘶力竭。
嗡——!
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鸣响彻战场,数千支弩箭腾空而起,密集如蝗,遮天蔽日,形成一片死亡的乌云,向着城头倾泻而下。箭矢撞击砖石发出噼啪之声,穿透木盾,撕裂肉体。城头守军被这毁灭性的远程打击压得抬不起头,偶有悍勇者冒死射箭还击,箭矢却大多无力地落在汉军阵前,或被重盾轻易挡开。
杜弘站在后方高地的观察所内,神情高度专注,仿佛与外界的喧嚣隔绝。他手中的炭笔在城防图上飞速移动,精准标注着每一轮炮击的落点、城墙的破损程度、以及守军火力点的反应。
“西南角楼火力减弱!”
“豁口左侧出现新裂缝,结构不稳!”
“敌弩手集中于东段垛口,试图反击我弩阵!”
他语速极快,清晰地将观察结果报给身旁的参军军官。军官则迅速将这些情报汇总,通过旗语和快马传达至各攻击单位。汉军的远程打击因此得以不断调整,愈发精准高效,如同铁锤一次次砸在城墙最脆弱之处。
在弩箭与霹雳炮的死亡帷幕掩护下,真正的攻城力量开始涌动。
“山地营!登城队!前进!”孟虬的吼声如同虎啸,他亲率麾下最精锐的五百彝部勇士,扛着数十架加长的云梯,如同矫健的山豹,从阵中疾驰而出。他们利用烟尘和地形掩护,快速向城墙逼近。这些生于山林的战士,对攀爬有着天生的优势,眼神锐利,动作敏捷。
紧随其后的,是魏昌亲自挑选的两千汉军重甲锐士,由各营悍卒组成,刀盾手在前,长矛手在后,组成了坚实的攻城梯队。他们步伐沉重,甲叶铿锵,如同黑色的铁流,目标直指那不断扩大的城墙豁口。
更后方,大批被征召的“效义营”士兵及部分体格强壮的俘虏,在工兵军官的驱使下,如同工蚁般忙碌着。他们喊着号子,推动着巨大的、顶部覆盖生牛皮的攻城锤车,缓慢而坚定地移向城门方向;更多的人则肩扛手抬,运送着更多的沙袋(用于填充护城河残存区段)、备用箭矢、伤兵担架以及后续登城所需的云梯和钩索。王大牛校尉如同怒目金刚,奔走呼喝,指挥着这些人力和物资的调度,确保攻城浪潮的后继之力。
魏霆此次被编入了攻城梯队的中队,担任一名队副。他紧握着盾牌和环首刀,手心全是汗,心脏狂跳不止。看着前方不断升腾的爆炸烟柱和如同飞蝗般交错的无数的箭矢,听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惨叫声,他第一次感受到大规模攻城战的恐怖压力。他身边的老兵们则面色凝重,眼神死死盯着前方,调整着呼吸,保存着体力,等待着接敌那一刻的爆发。
“跟紧我,小子!别愣神!看着脚下,也看着天上!”队正是一名脸上带疤的老军侯,低声喝道,用力拍了一下魏霆的盾牌。魏霆一个激灵,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身体更紧地缩在盾牌后面。
城墙之上,都元守军也在进行着绝望的抵抗。尽管被汉军的远程火力压制得损失惨重,但在军官和贵族督战队的刀锋逼迫下,残存的士兵仍在疯狂地向城下投掷滚木礌石,倾泻烧沸的金汁和热油。
惨烈的景象在城墙脚下上演。一架云梯被巨石砸中,咔嚓断裂,上面的数名山地营战士惨叫着跌落;一名汉军重甲士被热油泼中,发出凄厉的哀嚎,在地上翻滚;攻城锤车在推进途中不断被箭矢和石块击中,推动它的士兵接连倒下,但后面的人立刻毫不犹豫地补上位置,奋力前行。
孟虬如同猿猴般避开头顶落下的重物,率先攀上一架云梯,弯刀咬在口中,手足并用,迅猛向上。几名亲卫紧紧跟随。城头一名都元军官发现了他,大声呼喝着,引来了数名守军,长矛向下猛刺。孟虬猛地侧身躲过,一把抓住刺来的矛杆,借力向上猛蹿,同时口中弯刀出鞘,寒光一闪,将那惊愕的军官喉咙割开。他咆哮一声,奋力跃上垛口,弯刀挥舞,瞬间劈倒两人,牢牢占据了一个立足点!越来越多的山地营战士跟着他涌上城头,与守军展开了残酷的肉搏,试图扩大突破口。
然而,守军的抵抗异常顽强。他们深知城破即意味着灭亡,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数量优势,不断组织反扑,将汉军登城部队死死压在突破口附近,战斗陷入胶着。每扩大一寸城墙的控制权,都要付出惨重的鲜血代价。
魏昌在高台上看得分明,眉头紧锁。强攻正面的损失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召来传令兵:“告知孟首领,正面压力保持,但不必急于扩大战果。命令第二攻城梯队,加强东面佯攻力度,吸引敌军注意力!”
随即,他转向身边一名沉默寡言、身材精干的校尉:“陈校尉,时候到了。你率‘潜袭营’五百锐士,由‘前驱营’向导带领,从城东南角那条废弃水道潜入。按计划,直扑西门内侧,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动作要快!”
“末将领命!”陈校尉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这支精心挑选的“潜袭营”,由汉军中善于潜行、搏杀的好手以及部分归附的“前驱营”精锐组成,他们装备轻便,多带短兵、弓弩和火折。在陈校尉的带领下,他们悄然脱离主战场,借助土垒和烟尘的掩护,快速向城东南角移动。范文也被临时指派随行,因为那条废弃水道的入口,需要通晓都元语的人辨认向导所述的一些旧日标记。
队伍无声疾行,很快到达预定地点。这里远离主攻方向,守军注意力已被完全吸引,显得相对安静。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隐藏着一个半塌的、被污水和杂草堵塞的拱形入口,仅容一人勉强弯腰通过,散发出难闻的腐臭气味。这正是前期侦察和降兵口中得知的、一条早已废弃的古老排水渠入口。
“就是这里!”一名“前驱营”向导肯定地低声道。
陈校尉毫不迟疑:“第一队,疏通入口!其他人,警戒!”
士兵们迅速用工具和双手清理堵塞物,恶臭扑鼻,但无人抱怨。很快,入口被扩大。陈校尉率先拔出短刃,俯身钻入黑暗的甬道。范文深吸一口气,压下对黑暗和逼仄空间的恐惧,紧跟其后。队伍如同沉默的溪流,依次潜入这座都城的“血管”之中。
通道内阴暗潮湿,脚下是滑腻的淤泥和污水,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秽气。壁顶很低,不时有滴水落下,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火折子微弱的光芒摇曳,映照出众人紧张而坚定的面孔。他们只能弯腰前行,速度缓慢,精神高度紧张,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埋伏或陷阱。范文努力回忆着向导描述的路线,在复杂的岔路口低声指引方向。污水有时深及膝弯,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模糊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陈校尉立刻举手示意,全体瞬间静止,熄灭火折,紧贴洞壁,屏息凝神。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都元语的交谈,似乎是城内的巡逻队偶然经过地面某处与之相连的检修口。幸运的是,他们并未察觉脚下水道中的异常,脚步声逐渐远去。队伍所有人松了口气,冷汗却已湿透内衣。陈校尉打了个手势,队伍继续无声前行。
就在潜袭营于黑暗中艰难摸索的同时,城外的正面战场依旧杀声震天。
东面的佯攻果然起到了效果。汉军在那里摆出主力攻城的架势,鼓噪呐喊,云梯频举,吸引了大量守军向该段城墙增援,西门守军的压力为之一轻。
孟虬和先登的勇士们压力骤减,趁机奋力砍杀,一步步巩固并扩大着城头的阵地。后续的汉军重甲士通过云梯源源不断地攀上,逐渐在城墙上站稳了脚跟,并开始向两侧挤压守军空间。
城下,巨大的攻城锤在付出了相当代价后,终于被推至西门门下。伴随着一声声粗犷整齐的号子声:“嘿——呦!”“轰!”包裹铁皮的沉重锤头一次次撞击在包铁的木制城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城门剧烈震颤,后面的顶门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闩扭曲,碎木飞溅。
魏霆所在的梯队终于推进至城墙豁口之下。这里已是尸骸枕籍,血流成河。不断有伤兵被从前方抬下,惨叫哀嚎。魏霆和同伴们踩着粘滑的血泥,顶着不断落下的零星箭矢石块,奋力将一架备用云梯架设在豁口一侧相对完好的城墙上。
“登城!”队正一声怒吼,率先攀上。
魏霆咬牙跟上,一手举盾护住头顶,一手攀梯,奋力向上。箭矢叮叮当当射在盾牌上,震得他手臂发麻。快到垛口时,一名疯狂的都元守军突然探身,手持长戟狠狠刺下!魏霆惊骇之下,下意识地用盾牌猛地向上一顶,堪堪架住戟枝,但巨大的力道几乎将他震下云梯。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云梯上的一名汉军老兵眼疾手快,一箭射穿了那守军的咽喉。守军惨叫一声,栽下城头。魏霆惊魂未定,向老兵投去感激的一瞥,老兵却已转头继续攀爬。魏霆深吸一口气,奋力翻过垛口,跳入了城头血腥的肉搏战场之中…
城头混战,远比之前滩头之战更加残酷激烈。空间狭窄,人群拥挤,刀枪碰撞,血肉横飞。魏霆机械地格挡、劈砍,嘶声呐喊,肾上腺素疯狂分泌,恐惧与狂热交织。他亲眼看到身边的同伴被长矛刺穿,也看到凶悍的彝部战士将敌人砍下城墙。他左臂被划开一道口子,却浑然不觉疼痛。在这修罗场中,个人的勇武显得如此渺小,唯有集体的意志和纪律在支撑着他们一步步向前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