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隐宵深汉垒忙,凿穴埋药破坚墙。
攀城魅影除烽哨,震地惊雷现血光。
巷窄刀寒飞矢雨,王旗帜乱倒宫廊。
扶南此夜烽烟尽,万里南疆再拓疆。
第三十一日,夜,子时初刻,特牧城南郊。
汉军大营如同蛰伏的巨兽,在夜色中屏息凝神。白日里的喧嚣忙碌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寂静。士兵们早已饱餐战饭,检查完毕装备,此刻正依偎在战壕或帐篷内,闭目养神,尽可能积蓄着每一分体力。唯有巡逻队轻巧如狸猫的脚步和军官压低的催促声,偶尔打破这死寂。
中军大帐内,油灯摇曳。张绍、诸葛乔、杜衡等核心将领皆未入睡,围在沙盘前,进行着最后的推演和确认。信使往来穿梭,将各部队准备就绪的消息不断传来。
“工兵营已就位!”
“弩手已进入前沿发射阵地!”
“佯攻部队已到达指定区域!”
“魏昌将军的尖刀队已集结完毕!”
……
每一声回报,都让帐内的气氛紧张一分。
张绍目光沉静,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目光投向帐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伯松,你看今夜之风向如何?”他忽然问道。
诸葛乔侧耳倾听片刻,又伸手感受了一下帐外流入的微风,沉吟道:“此刻是东南微风,利于我军从南面进攻,烟尘、声响不易向北扩散。但……丛林天气多变,需防后半夜风向突变。”
“无妨。”张绍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纵有变故,我亦已有应对之策。王大牛那边,是关键中的关键。”
子时三刻,特牧城墙根下,死寂之中暗藏雷霆。
护城河外的沼泽草丛中,忽然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沙沙”声。若不是凝神细听,几乎与风吹草叶无异。只见数百条黑影,正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向城墙方向蠕动。
工兵营校尉王大牛亲自带队。他口中衔着一枚铜钱,防止发出声响,浑身涂满了泥浆以掩盖体味和反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炯炯有神。身后,五百名同样装扮的工兵精英,每人背负着两个沉重的麻袋,一个装满了混合了火药的干土,另一个则是纯粹的沙土。他们利用草丛、土坑、甚至同伴的尸体(昨日清除的扶南哨兵)作为掩护,一点点接近护城河。
城墙上的扶南守军并未察觉。虽然加强了警戒,但连日的紧张和汉军东部、南部的佯动让他们疲惫不堪。值夜的士兵大多靠在垛口后打盹,巡逻队也带着敷衍的态度,脚步声远不如前几日警惕。
王大牛打了个极其隐蔽的手势。最前面的几十名工兵立刻卸下沙土袋,悄无声息地滑入护城河中。他们用长杆探路,避开水中暗桩,然后将沙袋沉入河底,迅速堆砌。河水不深,但冰冷刺骨。工兵们咬紧牙关,凭借着平日严酷训练出的耐力和技巧,仅用了半个时辰,就在预定的三段城墙下方,用沙袋垒出了三条水下通道,可供人员快速泅渡。
第二批工兵随即接过任务,背着装有火药的麻袋,快速通过通道,抵达城墙根下。真正的危险工作现在开始。他们取出小巧而坚固的铁锹和镐头,开始在坚硬的夯土墙根下挖掘。动作必须极轻、极快,既要保证挖掘速度,又不能发出过大响声。挖掘出的泥土被小心地装入空麻袋,由后续工兵运回,倒入护城河中分散处理。
城墙上的一个扶南哨兵似乎听到了什么,疑惑地探出头,向黑暗中张望。下方所有工兵立刻屏息凝神,紧贴墙根,与阴影融为一体。那哨兵看了半晌,一无所获,嘟囔着骂了一句扶南土语,又缩了回去。
王大牛松了口气,对身边的副手比了个手势:加快速度!
与此同时,在城墙另一段更为陡峭、守备相对松懈的区域,另一场无声的袭击也在进行。
勐龙亲率五百名最为矫健的彝部勇士,如同壁虎般,利用特制的飞爪和坚韧的藤蔓,正悄无声息地攀爬城墙。他们赤足,手上缠着粗布,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飞爪抓住垛口的砖缝或木桩,试了试牢固程度,人影便随之快速上移。
一个扶南哨兵正靠着垛口打盹,突然觉得脖颈一凉,还没反应过来,一柄淬毒的短刃已精准地割开了他的喉咙,他只能发出轻微的“嗬嗬”声便软倒在地。旁边的同伴似乎被惊动,刚睁开惺忪睡眼,一支吹箭已钉入他的眉心。
彝部勇士们如同暗夜中的死神,迅速而高效地清理着一段长约百步的城墙上的守军。尸体被轻轻放倒,血迹用随身携带的泥土快速掩盖。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大的声响,只有偶尔极其轻微的闷响和身体倒地的声音。
勐龙如同猿猴般翻上城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左右。确认这段城墙已完全控制后,他向着下方黑暗处学了三声蛙叫。
寅时初刻,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王大牛这边,挖掘工作已接近尾声。三条地道深入墙基之下,里面塞满了足足二十颗用油布包裹、引线相连的“震天雷”!这些是工兵营一路小心翼翼护送来的宝贝,威力远胜普通型号。
“校尉,药室都已埋设完毕,引线也接好了!”一名浑身泥水的工兵小队长低声回报,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微微颤抖。
王大牛亲自爬进地道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他拍了拍那名小队长的肩膀,低声道:“干得好!带弟兄们撤,按预定路线,退回安全区!”
工兵们开始有序后撤,动作依旧轻巧。王大牛最后一个离开,他将三条长长的引线小心地理顺,接到一根预先埋设好的空心竹管内,竹管另一头通向护城河外的一处隐蔽土坑。
寅时正,汉军阵中。
张绍抬头望了望天色,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青色。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时辰已到。发信号!”
“咚!咚!咚!”三声低沉而巨大的战鼓声,猛然划破夜的寂静!
这仿佛是进攻的号角!
刹那间,特牧城东、西两个方向,突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声!无数火把瞬间被点燃,将半边天空都映照得通红!句扶、勐龙、刀岩率领的佯攻部队,奋力敲击着锣鼓,吹响号角,士兵们声嘶力竭地呐喊,作出成千上万人猛攻的态势!
城东、城西的扶南守军顿时大乱!警锣声、惊呼声、军官的呵斥声、杂乱的脚步声混成一片。无数箭矢盲目地向城外火光处射去。大部分守军的注意力都被成功吸引了过去。
“就是现在!”城南,王大牛看到东西两方火起,猛地一挥手!
一名蹲在土坑里的工兵死士,毫不犹豫地用火折子点燃了那三条引线!
“嗤嗤嗤——”引线冒着火花,沿着竹管,如同三条火蛇,急速蹿向城墙根下的震天雷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潜伏在城南外的汉军士兵,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那段城墙。
轰隆隆隆——!!!
一声远超霹雳炮轰鸣、仿佛天地撕裂般的巨响猛然爆发!大地剧烈颤抖!特牧城南墙的一段,长约二十丈,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撕开!夯土砖石混合着守军的残肢断臂,冲天而起,形成一朵巨大的、混杂着火光和烟尘的蘑菇云!
剧烈的冲击波将靠近城墙的汉军士兵都震得东倒西歪!爆炸点的惨状更是惊人,那段城墙彻底消失,变成一个巨大的、布满碎砖烂土的豁口!
“大汉!万胜!”张绍拔出长剑,声嘶力竭地怒吼!
“万胜!万胜!万胜!”积蓄已久的战意瞬间被点燃!无数汉军士兵从藏身处跃起,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那还在弥漫着烟尘的缺口发起了决死冲锋!
魏昌一马当先!他脸上疤痕扭曲,状若疯虎,挥舞着环首刀,狂吼着:“山地营!跟我冲!杀进去!”
三千山地营精锐如同猛虎下山,紧随其后,瞬间便冲过护城河通道,涌入了缺口!与惊慌失措、试图组织抵抗的扶南守军撞在一起,顿时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缺口处的战斗瞬间白热化!扶南兵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在多罗亲王的亲自督战下,疯狂地向缺口涌来,试图堵住这个致命的破口。箭矢如雨点般从两侧城墙上射下,滚木礌石也不断砸落。
“弩手!压制城头!”张绍厉声下令。
早已准备多时的一千汉军弩手,在盾牌掩护下,对着两侧城墙垛口进行了精准而密集的齐射!惨叫声中,城头上的扶南弓箭手纷纷中箭坠落。
“工兵!架设通过壕沟的便桥!快!”王大牛虽然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却丝毫不敢停歇,指挥工兵在爆炸后的废墟和护城河上快速铺设通道,方便后续部队通过。
此刻,勐龙控制的那段城墙也发挥了作用。彝部勇士们用强弩和毒箭,死死压制住了侧面赶来支援的扶南守军,为缺口处的战友减轻压力。
巷战!血战!
汉军源源不断地从缺口涌入城内,但扶南守军的抵抗异常顽强。他们利用熟悉的街巷房屋,层层设防,逐街逐屋地争夺。战斗从开阔的缺口迅速蔓延到狭窄的街巷之中,变得更加残酷和血腥。
山地营士兵三人一组,背靠背配合,盾牌手抵挡正面,长矛手突刺,刀手近身劈砍。震天雷在巷战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往往一声巨响,就能将扶南人据守的房屋炸塌或将其中的守军炸得人仰马翻。
但扶南人深知此战关乎国运,同样拼死抵抗。他们从屋顶投下标枪和石块,从窗户里刺出长矛,甚至点燃房屋制造火障阻挡汉军前进。尤其是扶南国主的禁卫军,装备精良,战力强悍,给汉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魏昌率领的尖刀队,却没有参与这混乱的巷战。他们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在通译和孟虬派来的向导指引下,避开主干道,专门穿行于小巷、甚至翻越民居,直扑城西北角的“幽竹馆”!
“快!快!别管旁边的蛮子!目标幽竹馆!”魏昌一边挥刀砍翻一个从旁边冲出来的扶南士兵,一边对着身后的死士们大吼。他们这支七百多人的队伍,如同热刀切黄油般,在混乱的城市中撕开一条血路,坚定不移地向着目标前进。
王宫前的决战。
随着汉军主力不断涌入,并在一番血战后逐渐控制城南区域,战斗的中心开始向城市中心的王宫区域转移。扶南国主在禁卫军的保护下,出现在王宫前的高台上,亲自督战。他的出现,一定程度上稳定了摇摇欲坠的扶南军心,数万扶南军队(包括从其他城门调来的援军)聚集在王宫前的广场和街道上,做困兽之斗。
“陛下!汉军凶悍,火器犀利!此处危险,请移驾宫内!”禁卫军统领焦急地劝谏。
扶南国主,一位年约五十、头戴金冠、身穿华服但面色苍白的男子,却固执地摇头,用扶南语嘶吼着:“不!这里是扶南的王宫!朕是扶南的国王!朕要在这里,看着勇士们杀死这些汉寇!”
然而,他的豪言壮语很快被汉军的霹雳炮打断。
张绍岂能放过如此明显的目标?在杜衡测绘兵的指引下,数架轻型霹雳炮被工兵们冒险推入了城内,调整射距,对准了王宫前密集的扶南军队!
“放!”随着一声令下。
轰!轰!轰!
数个火药包划出致命的弧线,落入扶南军最密集的地方!火光冲天,巨响震耳欲聋!残肢断臂和破碎的兵器四处飞溅!扶南军队的阵型瞬间被炸出几个巨大的缺口,士兵惊恐万状,哭爹喊娘,阵脚大乱!
又是一轮齐射!这次甚至有一发直接落在了高台附近爆炸,掀翻了数名禁卫军!
扶南国主被冲击波震得摔倒在地,金冠也歪斜了,华服上沾满了尘土和血迹。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场景,看着他那原本雄壮的军队在汉军恐怖的火器下土崩瓦解,勇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护驾!护驾!回宫!快回宫!”他尖声叫道,在侍卫的搀扶下,连滚爬爬地想要逃回王宫。
但已经晚了。
汉军主力在霹雳炮的掩护下,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总攻!羌族骑兵在阿贵的率领下,如同旋风般冲入混乱的敌阵,马刀挥舞,所向披靡!步兵紧随其后,扩大战果。
禁卫军虽然拼死抵抗,但在绝对的力量和士气碾压下,很快便被击溃、分割、歼灭。
当魏昌和孟虬率尖刀队一路血战,终于冲破“幽竹馆”外围守卫(发现馆内并无范虎,只有几个被吓破胆的扶南老贵族),赶到王宫前时,看到的正是扶南国主被几名汉军士兵从王宫大门里拖出来的场景。他衣衫不整,面如死灰,再无半点国王的威严。
“范虎呢?!”魏昌一把揪住一个像是军官的俘虏,厉声喝问。
通译连忙翻译。那俘虏吓得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回答:“范…范虎…他…他根本不在幽竹馆…几天前…就被国王秘密转移去了城西的…象兵神庙…说…说是那里更安全…”
“妈的!”魏昌气得一刀柄砸在那俘虏脸上,“又被这老狐狸耍了!孟虬,去城西!”
而此刻,张绍在诸葛乔、杜衡等人的簇拥下,踏着满地的瓦砾和尸体,走上了王宫前的高台。一面残破的汉军战旗,被插在了高台之上,迎着逐渐亮起的晨光,猎猎作响。
特牧城,这座扶南国的都城,在经历了一夜惨烈的血战之后,终于在黎明时分,宣告易主。
城内零星的战斗和搜捕仍在继续,尤其是范虎依然在逃。但大局已定。汉军的旗帜,插上了扶南王宫的顶端。
阳光刺破晨雾,照亮了这座满目疮痍、血流成河的城市,也照亮了汉军士兵疲惫却洋溢着胜利喜悦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