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林眠那声平淡的“喂?”传入耳中,苏早准备好的所有话语,仿佛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办公室里,先前那种令人窒息的紧张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仍在微微震颤的兴奋。屏幕上的指标大部分已经转为健康的绿色,团队成员们虽然还在忙碌着后续的完善工作,但气氛已然完全不同。
而电话那头,是绝对的安静。没有键盘声,没有讨论声,只有林眠平稳的呼吸,透过电波隐约传来,仿佛他正置身于一个与这边喧嚣截然不同的、静谧的时空。
“系统……恢复了。”
苏早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捕捉的……探寻。她想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惊讶?得意?或者至少,也该有一点点如释重负吧?毕竟,他也参与了这场惊心动魄的救援。
然而,电话那头只是传来一个极其简短的音节。
“嗯。”
平淡,自然,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仿佛他早就预见到了这个结果,仿佛刚才那力挽狂澜的指令,不过是随手拂去肩上的灰尘。
这过于平静的反应,反而让苏早一时语塞。预想中的对话节奏被打乱,她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感谢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却觉得在这种诡异的平静面前,显得有些苍白和不合时宜。追问他是如何做到的?在凌晨四点的电话里?这似乎又太过唐突和……不专业。
于是,通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沉默与之前争分夺秒的紧张截然不同。它不显得压抑,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脱离了纯粹工作关系、脱离了上下级或平行部门竞争关系的对话。没有项目进度需要同步,没有技术方案需要争论,没有危机需要处理。
仅仅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凌晨四点多,因为一个刚刚被共同解决的巨大危机,而通着电话。
听筒里,只有彼此细微的呼吸声,以及苏早这边隐约传来的、团队成员压低声音讨论后续工作的背景音。这背景音更加凸显了电话两端世界的割裂:一边是刚刚经历风暴、逐渐恢复秩序的战场;另一边,则是仿佛亘古不变的、属于深夜的安宁。
苏早甚至能想象出林眠此刻可能的状态——或许还靠在床头,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或者干脆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彻底熄灭的光晕。他的表情一定是那副惯常的、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样子,眼神里可能还残留着一点被打扰睡眠后的惺忪,但更多的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淡然。
这种想象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别扭。她习惯了在职场中雷厉风行,习惯了用数据和逻辑与人交锋,习惯了掌控对话的节奏。可此刻,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道都被对方那种无形的、以睡眠为核心的“屏障”给化解了。
她下意识地用手指卷着电话线——尽管她的手机根本无线可卷——这个细微的小动作暴露了她内心的些许无措。
“你……”她试图打破这令人不适的沉默,寻找一个安全的话题,“还没睡?”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问题蠢透了。他刚才明明就是在睡觉,是被她硬生生吵醒的。现在危机解除,他当然是要继续睡的。
果然,林眠的回答带着点理所当然,甚至有点“这还用问”的味道:“正要睡。”
“……”苏早再次语塞。感觉自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打扰了大人休息,还在喋喋不休。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这次,林眠那边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调整姿势时布料摩擦的声音。
苏早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气,决定结束这尴尬的通话,同时也必须表达那份无法忽视的感激,尽管对方可能并不在意。
“这次……谢谢你。”她的声音恢复了部分平时的冷静,但那份郑重其事是前所未有的,“如果不是你,后果不堪设想。”
她说得很诚恳。这是事实。没有林眠那精准到可怕的指令,此刻她面临的,恐怕已经是递交辞呈的局面。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秒,然后传来林眠依旧平淡的回应:“不客气。”
没有“应该的”,没有“举手之劳”,更没有趁机提出任何要求或彰显功劳。只是最简单的三个字,就将这份沉重的人情轻轻揭过。
“那……你继续休息吧。不打扰了。”苏早说道,感觉再聊下去,自己可能会因为这种无处着力的感觉而更加烦躁。
“嗯。”林眠应了一声,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但还是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你也早点休息。”
然后,依旧是那样,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电话被挂断了。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苏早这次没有愣神,反而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在胸口的最后一丝紧张和那莫名的尴尬都吐了出去。
她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已经开始泛起一丝丝微弱的、黎明前的灰白色的天际线。
危机解除后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林眠。
这个名字,连同他那种与“卷王之王”格格不入的、以睡眠为圭臬的行事风格,以及今晚这近乎神迹的表现,在她心里刻下了一道极其深刻的、复杂的印记。
这不再是那个她曾经有些看不上的、“不上进”的异类。
而是一个……她完全看不懂,却又在关键时刻不得不依赖的,神秘而强大的存在。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从这一刻起,悄然越过了那条纯粹的工作界限,踏入了一片模糊而微妙的新地带。
而这第一次非工作交集,就在这种略显尴尬和不知所措的沉默与简短的对话中,仓促开始,又仓促结束了。
只留下许多未解的谜团,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连苏早自己都尚未清晰意识到的涟漪,在她向来冷静自持的心湖里,轻轻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