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拥挤在一起,在濮州军雪亮刀锋的环伺下瑟瑟发抖,眼神空洞绝望,如同待宰的羔羊。
“俘虏两千零四十九人,如何处置,请使君示下!”
赵猛抱拳请示,眼神锐利如鹰,扫过那些俘虏,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李烨缓缓策马,来到俘虏群前方。
他的目光冰冷锐利,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每一张惶恐不安的脸。
“听着!”
李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威压,瞬间压下了俘虏群中低低的啜泣和骚动,“尔等助纣为虐,随乐彦祯屠戮我濮州军民,罪不容诛!”
俘虏们顿时骚动起来,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们淹没,许多人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绝望的哭嚎声零星响起。
“然!”
李烨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主宰生死的决断,“上天有好生之德!凡自陈出身乡野良家,被裹挟从军者,出列!余者,杀无赦!”
李烨深谙军旅积弊,尤其警惕“老兵油子”之害。
此类兵卒往往胜则骄纵浪战,败则率先溃降,五代乱世此风尤炽。
相较之下,唯有淳朴坚韧的农家子弟,方为可靠兵源。他们吃苦耐劳,秉性忠厚,更能承受严苛训练与战场压力。
后世名将戚继光练兵,亦洞悉此理,其《纪效新书》明确主张招募乡野老实之人,正与李烨所见暗合。
命令如同惊雷炸响。
赵猛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一挥手:“动手!甄别!”
如狼似虎的濮州军士立刻扑入俘虏群中,粗暴地推搡、喝问、查验身份。
场面瞬间混乱不堪。
“俺是滑州乡下种田的!被魏博狗官抓来的!俺没杀过人!”
一个面黄肌瘦、穿着破烂葛衣的年轻汉子被揪出来,涕泪横流地哭喊。
“俺也是!俺是魏州乡下佃户!”
“俺爹娘都饿死了,才跟着当兵吃粮……”
很快,一群约莫五百人左右、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眼神惶恐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茫然的俘虏被单独隔离出来。
剩下的那一千五百余人,大多体格壮实,眼神躲闪,身上带着痞气或油滑之色,更有不少穿着比普通士卒稍好的甲胄,显然是积年的兵痞和老卒。
“这些……都是乐彦祯父子蓄养的爪牙、积年老卒!手上沾满我濮州百姓的血!”
赵猛指着剩下的俘虏,咬牙切齿,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请使君下令!”
李烨面无表情,眼神冷冽如冰渊。
他缓缓抬起右手,然后,猛地向下一挥!
“斩!”
冰冷的命令如同死神的镰刀挥落。
早已按捺不住的濮州军刀斧手立刻上前。
雪亮的刀光在晨光下划出凄厉的弧线!
噗!噗!噗!
沉闷而密集的利刃入肉声响起,伴随着短促凄厉的惨叫和绝望的咒骂。
血光冲天!
一颗颗头颅滚落,无头的尸体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
浓稠滚烫的鲜血瞬间浸透了脚下的土地,汇成一道道猩红的小溪,蜿蜒流淌,瞬间被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彻底覆盖。
被甄别出来的那五百农家子弟俘虏,目睹这地狱般的景象,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不少人当场呕吐起来。
李烨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最后一声惨叫戛然而止。
尸山血海在他面前堆砌,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他身后的亲兵和将领,包括赵猛在内,看着李烨那冷硬如铁铸的侧脸和毫无波澜的眼神,心头都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寒意与敬畏。
“余者,”
李烨的目光转向那五百个瘫软在地、抖若筛糠的农家子弟,“编入辅兵营,严加管束,戴罪立功!敢有异动者,立斩!”
“诺!”
负责看管的队正大声应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赵猛!”
“末将在!”
赵猛浑身一震,上前一步。
“着你为濮州骑军都指挥使,统帅新编骑军一千,号‘陷阵都’!尽数换装缴获之契丹战马、明光铠、骑枪!三日内,我要看到一支能冲锋陷阵的铁骑!”
赵猛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激动得脸膛通红,猛地单膝跪地,甲叶铿锵:“末将赵猛,领命!必不负主公厚望!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刘闯!”
“末将在!”
身材敦实、沉默寡言的刘闯大步上前。
“着你为濮州步军都指挥使,统帅步军一千,号‘铁壁都’!换装缴获之铁甲、陌刀、步槊、强弓劲弩!十五日内,练成一支守如磐石、进如墙进的铁军!”
刘闯抱拳,声音沉稳如磐石:“末将刘闯,领命!人在城在,铁壁永固!”
“罗隐!”
“属下在!”
一身青衫、脸色因连日奔波而有些苍白的罗隐应声上前。
李烨目光深邃:“设‘谛听都’,以你兼任指挥使,专司刺探四方军情、传递消息、稽查奸细!所需人手、财货,优先拨付!”
“谛听都……”
罗隐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森然又贴切的名字,眼中精光一闪,躬身领命:“属下罗隐,谨遵主公钧令!必使四方动静,尽在主公掌握之中!”
命令如疾风骤雨般下达,整个濮州城如同一架巨大的战争机器,在李烨的意志下轰然启动,迸发出新的力量。
军营中顿时人喊马嘶,铁匠铺的炉火彻夜不熄,叮叮当当的锻打声不绝于耳。
辅兵们推着缴获的辎重大车,将堆积如山的兵甲器械运入城中库房。
新编的陷阵都骑兵在赵猛粗豪的喝骂声中,兴奋又笨拙地适应着高大健硕的契丹战马和沉重的明光铠。
铁壁都的步卒则在刘闯严厉的监督下,喊着号子,艰难地操练着陌刀劈砍和步槊突刺的阵列。
整个濮州城,军威大振,一股昂扬的锐气冲散了连日阴霾。
以此同时,城郊某处。
罗隐踏进路尽头的破屋,李信正佝偻着背,在冷灶前费力吹着微弱的火苗。
呛人的烟灰弥漫开来,熏得他眼睛通红,不住咳嗽。
旧窗上糊着层层叠叠的补丁,却依然漏着风,吹动他枯黄鬓发如秋日飘零的野草。
“李兄。”
罗隐的声音惊动了李信。
他猛地转过身,看清来人,脸上霎时涨红一片,慌忙想掸去破旧麻衣上沾染的柴灰。
罗隐目光缓缓扫过这陋室:几卷蒙尘的竹简散乱在墙角,土墙上渗着潮湿的水痕,冷灶里那点可怜的火光,映照着主人眉宇间深锁的疲惫与窘迫。
他心中了然,却不多言,只开门见山道。
“李兄,李烨团练使令我新辟一都,名曰‘谛听’。”
他声音沉凝,“你文采过人,更难得市井沉浮多年,识得三教九流,通晓江湖门道。此职非你莫属,可愿入我谛听都?”
李信闻言,身子微微僵住。
他抬起眼,目光凝在罗隐脸上,那眼神如深潭,沉潜着多年功名未就的失意、世情冷暖的磨折,此刻更添了几分惊疑不定的探询。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是沉默着,没有开口应承。
罗隐走近一步,目光如炬。
“入我谛听都,从此便要隐姓埋名,埋骨无碑。探密、行间、甚至……死士之命。”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字字敲在李信心上:“然则,俸禄优渥,足以奉养高堂,改换门庭。”
“死士……”
李信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骤然失了力气,握着的半截柴火“啪嗒”一声坠落在冰冷的泥地上,溅起细微尘埃。
他脑中嗡鸣,眼前骤然闪过老母卧病榻上的枯瘦身影,那双浑浊的眼睛日日凝望着门口,盼着儿子能捎回一点糊口的米粮;耳中响起她压抑的咳嗽声,如同残破的风箱在胸腔里拉扯。
那声音在无数个清寒的夜晚,搅得他辗转难眠。
昔日圣贤书上的“为生民立命”之言,此刻在贫病交加的窘迫前显得如此缥缈遥远,如同一场奢侈的幻梦。
“我……”
他深深吸进一口带着霉味的冷冽空气,那气息刺得他肺腑生疼。
他抬眼望向罗隐,眼神里翻涌的挣扎与苦涩最终沉落下去,化为一潭死寂的冰水,艰难地挤出三个字:“……愿效力。”
罗隐眼中掠过一丝了然,脸上却不见波澜。
他微微颔首,探手入怀,取出一份沉甸甸、用牛皮绳紧紧束住的文牒,轻轻搁在积满尘垢的矮几上。
旋即又掏出一只沉甸甸的布袋,解开绳结。
“哗啦!”
一声清脆响亮的撞击声骤然撕破了陋室的沉寂,仿佛平地惊雷。
无数黄澄澄的铜钱从袋口倾泻而出,瞬间铺满了桌面,有些甚至滚落到冰冷的地面。
那光芒灼灼刺眼,是冰冷的金属,更是滚烫的生机。
“此乃濮州府库所出,三千贯。”
罗隐的声音在铜钱撞击的余响中稳稳响起,“安顿令堂,招揽人手,皆由此出。”
他目光如铁,钉在李信脸上:“自此世间再无李信。谛听都内,你名‘影鼠’!”
李信的目光死死攫住那堆在尘埃里兀自闪烁的铜钱,那光映亮了他眼瞳深处某种枯寂的火焰。
他嘴唇翕动了一下,无声地念着那即将伴他沉入暗影的新名。
片刻后,他倏地挺直了那长久以来因困顿而习惯微驼的脊梁,如同被无形丝线骤然拉紧的木偶。
他对着罗隐,深深一揖到底,声音里再无一丝迟疑,低沉而清晰地回应道:
“影鼠……领命。”
附录:
一、 军队编制主体:藩镇
军: 藩镇军队的最高编制单位。一个藩镇下辖若干“军”。军的主官通常称“军使”或“军都指挥使”。
营\/厢: 军之下设“营”或“厢”。一军通常辖若干营\/厢。营\/厢的主官称“都将”、“都头”、“都指挥使”或“厢使”。
都: 唐末五代最重要的基层作战单位。一营\/厢通常辖若干“都”。每都兵力数百人不等(常见1000人左右)。都的主官称“都头”、“都指挥使”或“都将”。
队: 都之下设“队”。每队约50-100人。队的主官称“队正”或“队长”。
火: 队之下设“火”。每火约10人左右。火的主官称“火长”。
二、 核心官职体系
最高统帅:
节度使: 藩镇最高军政长官,集军、民、财权于一身。名义上由朝廷任命,实则为地方实际统治者。
留后: 节度使缺位(如死亡、入朝)时,由藩镇内部推举或朝廷暂时任命的代理节度使,权力等同节度使。
高级军职\/幕职(节度使府核心):
副大使知节度事\/节度副使: 名义上的副帅,常由节度使子弟或亲信担任,有时是朝廷的牵制力量。
行军司马: 极其重要的职位。负责军府日常事务、参谋军机、协调军政、管理军纪。常是节度使的心腹和实际副手,权力很大。
判官: 掌管具体事务(如财政、司法、文书)的高级文职僚佐,但常涉足军事决策。
掌书记: 负责起草文书、奏章、檄文等,是节度使的机要秘书。
都知兵马使: 藩镇最重要的军事指挥官之一。总管藩镇内各军马步军,是实际的前敌总指挥。常由节度使最亲信、最骁勇的将领担任。
兵马使: 地位低于都知兵马使,通常负责指挥某一军或某一方面的军队(如马军兵马使、步军兵马使、左\/右厢兵马使等)。
牙内兵马使\/衙内兵马使: 负责节度使牙城(治所)及直属卫队(牙兵\/衙兵)的指挥官,是节度使最核心的保镖头子。
都押衙: 负责节度使仪仗、侍卫、传达命令、监督诸将的重要武官,常兼管牙兵,是节度使的亲信近臣。
押衙: 都押衙的副手或级别较低的押衙。
监军使: 由朝廷宦官担任,名义上代表皇帝监督节度使及军队。在唐末,监军权力有时很大,能干预军事甚至废立节度使,但也常与节度使发生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