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杯里的黑色珍珠,在琥珀色的茶汤中缓缓沉浮,吸管时不时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高洋的视线,牢牢地黏在黄贝抿着吸管时微微嘟起的嘴唇上,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当两人经过一个卖提拉米苏的小摊时,暖黄色的射灯恰好照亮了她脸颊上浅浅的酒窝。
高洋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脑子瞬间开窍,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在西餐厅,光顾着跟那帮“高端人士”斗智斗勇,竟把最重要的蛋糕环节给忘了!
“你今天……还没吃蛋糕呢?”
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这个时间,别说蛋糕店,就连面包房怕是都打烊了。
黄贝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发间好闻的香气混着奶茶的甜香,丝丝缕缕地萦绕在他的鼻尖。
“不吃了。今天我得到的惊喜已经够多了!”
她踮起脚尖,伸出柔软的指腹,轻轻抚平他因为懊恼而微皱的眉头。
“你比蛋糕甜多了。”
她眉眼弯弯,朝高洋狡黠地眨了眨眼。
唇角的梨涡,骤然深陷。
酒窝!酒窝!酒窝!
卧槽!
这前世记忆里让他辗转反侧、魂牵梦萦的酒窝,此刻在霓虹灯下,简直要了他老命!
……
夜风里,“海龙海鲜大排档”那块巨大的红色招牌,正有些寂寥地摇晃着。
高洋的脚步一滞,指了指那块招牌。
“绕开吧,前几天刚在这儿闹完事儿,碰见了,怪尴尬的。”
黄贝顺从地挽紧他的胳膊,马丁靴的鞋跟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细碎的声响。
二人刚侧过身,准备从旁边的小路绕过去。
一个油亮的脑门,肥胖的身躯,猛地从大排档的门帘后探了出来。
于海龙端着一个扎啤杯,正准备出来透透气。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高洋尴尬的挠了挠头。
谁知,于海龙在愣了半秒后,竟咧开大嘴,露出两排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哎哟!这不是小高吗!”
“进来坐,吃点啥?哥今天请你!来来来,快过来坐!”
不等高洋推辞,于海龙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来,粗壮的胳膊热情地勾住他的肩膀,肥厚的手掌“啪啪”地拍得他后背生疼。
黄贝被同样热情的服务员,半推半就地引到了一个空位上。
还没等坐稳,烤生蚝、辣炒扇贝、一大把滋滋冒油的烤串,流水似的摆满了整张桌子。
高洋涨红着脸,有些局促地掏出烟盒。
打火机的幽蓝火苗在两人指间跳动,映得于海龙那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全是真诚的笑意。
“龙哥,那天的事儿,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于海龙猛吸一口,吐出一个浑圆的烟圈,粗壮的手臂在空中用力一挥。
“嗨,没事儿。我这经常打架。以后常来哥这儿玩!咱们哥们儿之间,各交各的,不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
“来,尝尝!刚到的生蚝,肥得很!”
高洋望着摆了满满一桌子的海鲜烧烤,听着耳边嘈杂却亲切的喧闹,脸颊不由得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于海龙用筷子夹起一只硕大的烤生蚝,直接递到高洋面前,肥厚的手指捏着油腻的筷子,显得格外实在。
高洋望着对方笑起来时眼角的深刻褶子,心里涌上一股好感。
这个市井的商人,好像也并非全然可憎。
他精明算计的外壳下,藏着一股对摇滚乐近乎痴狂的热爱。他不过是想攀附滚圈里所谓的“权威”,为自己的大排档和人生镀上一层金。
只可惜,他周围全是“峰哥”、马国兵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也不能怪他,现在无论什么圈子,都是小人得志,坏人当道。
所以,平心而论,于海龙这个人,其实不算讨厌,可以说甚至有些可爱。
高洋吃了两只肥美的生蚝,又和于海龙天南海北地胡侃了几句,关系竟在不知不觉间拉近了不少。
他看着身边眉眼带笑的黄贝,心里那点关于蛋糕的愧疚又冒了出来。
高洋端起酒杯,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于海龙说:“龙哥,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今天是我女朋友生日,光顾着在高级餐厅享受高级了,把最重要的蛋糕给忘了。这个点儿,你知道上哪儿还能买到蛋糕吗?”
“弟妹生日?”
于海龙一听,手里的竹签子“啪”一声就扔在了桌上。
“这事儿你咋不早说!”
他猛地站起身,蒲扇般的大手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转身就跨上了停在门口那辆半旧的小“鬼火”。
“这个点儿恐怕没卖蛋糕的地儿了。”
“不过哥哥有路子,你们就在这儿等我,哪儿都不许去!”
高洋刚想开口阻拦,于海龙已经猛地拧动油门,电动小鬼火,卷起一阵混合着孜然味的狂风,义无反顾地向着漆黑的胡同深处冲了过去。
黄贝倚在高洋的肩头,看着那道迅速消失在夜色里的弥勒背影,忍不住轻笑出声。
“龙哥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话音刚落,一个服务员又手脚麻利地端来一盘刚烤好的鱿鱼须,热情地招呼着:“趁热吃,刚烤好的!”
二人点头道谢。
黄贝的指尖从高洋肩头移开,轻轻落在他结实的小臂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他胳膊肘处的旧疤。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夜市的喧嚣。
“你为什么……一打架的时候,眼睛就会变得通红,好像要杀人一样?”
高洋的身子动了动。
“我有吗?”
“你有。”黄贝的语气无比肯定,“三次,我都看见了。”
“你那个样子,真的很吓人。”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等我复读走了,你一个人在这边,别再让自己受伤了,好不好?”
高洋听着她近乎恳求的语气,心里猛地一软,随即,无奈地笑了笑。
“我从来不惹事啊。”
他转过头,迎上她写满担忧的目光。
“每次都是别人非要来欺负我,我是被迫的。”
霓虹灯光在油腻的铁皮招牌上忽明忽暗,昏黄的路灯光晕下,桌椅板凳挤挤挨挨。
食客们的碰杯声、划拳声,与烤架上滋啦作响的油爆声此起彼伏。
七月的晚风裹着潮湿的热浪掠过,黄贝往高洋的怀里又缩了缩,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香烟与沐浴露的清冽气息。
就在这时,铁皮屋檐下的老旧音响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整个大排档的喧闹声,都因此短暂地停滞了一瞬。
当李宗盛那沙哑沧桑的嗓音,混着林忆莲清亮婉转的吟唱刺破夜色,连烤架上升腾起的滚滚浓烟,都仿佛听得如痴如醉。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黄贝捧着奶茶杯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思绪好像瞬间被这首《当爱已成往事》的旋律勾走,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喜欢这首歌?”高洋伸出手,温柔地拂去她发间不小心沾上的一点烤串碎屑。
黄贝轻轻点头,喉间无意识地跟着哼起了副歌:“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
尾音很快被夜市鼎沸的喧嚣吞没。
她忽然转过头,仰脸看着高洋,笑着问道:“这歌真好听。你说,李宗盛确实是百年一遇的才子啊!”
高洋吸了口烟,吐出的烟圈在霓虹灯下变幻着色彩。
“唉,林忆莲好像很久没撩他了,才子都没有魂飞魄散的新歌了呢。”
“你嘴可真损。”黄贝笑骂道。
“我说的是实话。”高洋说得头头是道,“男人本事再大,才华再高,要是没了女人在旁勾引,早晚沉沦。你没发现吗?李宗盛只要站在林忆莲身边,那小词儿给你整的,那小表情,给你开心的。……”
黄贝的眼波流转,凝视着他被灯光勾勒出的分明侧脸。
“那你在我面前呢?”她深情地问。
高洋转过头,迎上她那双比星光更亮的眸子,深情回望。
“我?在你面前?硬啊!就是硬啊!……我不硬……汉吗?”
黄贝眼里的柔情瞬间被羞恼取代,粉拳毫不客气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滴滴滴——”
夏夜的蝉鸣,突然被一阵急促刺耳的小喇叭声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