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猛坐在八仙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白瓷杯壁,目光落在对面林枭的侧影上 —— 对方始终背对着他望着远处的树林,身上那深不可测的气息如同弥漫在夜色中的浓雾,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楚猛凝神屏气,调动丹田处的黑仔一同感知,终于在那看似沉稳平和的气场之下,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邪之气 —— 只是被林枭用深厚的修为层层包裹、巧妙掩盖,若非他与黑仔心意相通、对邪祟气息格外敏感,寻常人根本无从察觉。这一丝阴邪,像一根细刺,扎破了林枭此前营造的 “通透智者” 假象,让楚猛心里的警惕又多了几分。
他低头看着杯中的酒液,月光洒在酒面上,泛着细碎的银辉,林枭方才那些关于 “因果循环”“立场不同” 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不得不承认,那些话乍听之下确实逻辑缜密,甚至让他在短暂的瞬间产生了动摇 —— 或许自己真的只看到了表面,忽略了背后复杂的纠葛?可当他静下心来,将那些话语拆解开细细琢磨,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更像是用层层复杂的表象编织的一张网,试图模糊 “善” 与 “恶” 的本质边界,用 “因果” 为恶行找借口,用 “立场” 为伤害无辜辩护,本质上,不过是一场精心包装的诡辩。
楚猛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 “笃笃” 的轻响,与远处树林里的蝉鸣虫叫交织在一起,思绪却渐渐从眼前的荒郊抽离,飘向了千里之外的京都灵调局总局。兼邪修人士的监狱“六间塔,回字狱,回字锁匠” —— 李云台。
李云台被江湖人尊称为 “正道第一高手”,楚猛曾有幸与他见过几次面。那位也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却总是穿着一身整洁的中山装,脊背挺得笔直,身上永远散发着如春日阳光般温暖而坚定的正气。哪怕只是远远站在他身边,都能感受到 “正道” 二字沉甸甸的重量,那是一种历经风雨却从未动摇的信念,一种见过黑暗却始终心向光明的坚守。
楚猛清晰地记得,李云台特意找他谈话。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楚猛,江湖这趟水很深,人心复杂,因果缠绕,很多事确实不是‘黑’与‘白’就能简单定义的。可你要记住,再复杂的局面,再缠绕的因果,总有不能逾越的底线。所谓正道,从来不是站在某一方的立场上,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去宣泄私愤,而是无论面对多少诱惑、多少理由,都能守住‘不伤害无辜’的本心。尤其是孩子、老人这些没有反抗能力的弱者,他们不该成为任何恩怨的牺牲品,这是做人的底线,更是正道的根基。”
如果按照林枭的逻辑,尸煞门的人或许也有自己的 “苦衷”—— 他们可能也需要赚钱养家,可能也有不得已的理由。可楚猛亲历被尸煞门的人差点炼成尸魁,那时自己虽然修为普通,但对付一般的江湖人绰绰有余,如果他们要对付普通百姓,岂不是手到擒来!若放任他们继续作恶,只会有更多家庭破碎,更多孩子失去父母,更多老人死后不得安宁。这难道不是更大的恶?这难道能用 “因果” 和 “立场” 来辩解?
“冠亚集团的方董挤垮杨氏集团,或许真的不知道其中全部的内情,” 楚猛在心里默默自语,指尖微微收紧,“可方力的错,与他那个只有五岁的女儿有什么关系?那孩子还在幼儿园里学着唱儿歌,她从未参与过父亲的商业竞争,从未伤害过任何人,花蛊王却用最残忍的‘胎蛊’折磨她 ——
思绪又飘到了遥远的神龙架,想起那位隐居在深山里的轮回老人。老人却对 “大道” 有着通透的理解,老人没有讲复杂的修炼法门,只是带着他坐在木屋前的石桌边,看着远处的云海,缓缓说道:“年轻人,大道三千,条条皆可证道,有人修力量,有人修智慧,有人修功德,可无论走哪条道,‘心中有善’都是最根本的根基。”
“这‘善’,不是无原则的纵容,不是不分是非的怜悯,更不是被立场裹挟的妥协,” 轮回老人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却格外清晰,“它是在任何时候,都能守住对‘生命’的敬畏,是在面对诱惑和压力时,都能分清‘伤害’与‘正义’的边界。你要记住,对孩童下手,对弱者施暴,哪怕有千万种看似合理的理由,都是背离大道的邪行,因为它践踏了最基本的人性底线,也背离了‘道’的本质 —— 道,是守护,不是伤害;是救赎,不是毁灭。”
这些回忆像一盏盏灯,驱散了林枭话语带来的迷雾,让楚猛的内心重新变得坚定。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向林枭,之前的犹豫与动摇已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磐石般的笃定,语气正气凛然:“林门主说了这么多,从因果谈到立场,从江湖谈到纷争,无非是想证明我之前的所作所为是错的。但我想告诉您,我没有错,从来都没有。”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带着对大道真理的执着与坚守:“我承认,江湖确实复杂,人心确实难测,很多事背后都缠绕着剪不断的因果,并非非黑即白。可‘复杂’从来不是‘作恶’的借口,‘因果’也不能成为伤害无辜的理由。尸煞门修士靠害人为生,我除掉他们,是为了不让更多无辜的人受难,不让更多家庭破碎;花蛊王用残忍的蛊术伤害幼童,我阻止他,是为了守住对生命的敬畏,守住做人的底线。我或许不知道方力的冠亚集团与杨氏集团之间的全部恩怨,不知道他们商业竞争里的阴谋诡计,可我知道,那个五岁的小女孩不该承受那些痛苦,她不该为成年人的过错买单 —— 这不是某一方的立场,而是所有人都该遵守的底线,是正道之所以为‘正’的根基。”
楚猛的声音在寂静的夏夜里格外清晰,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正道的‘正’,不在于永远站在绝对正确的一方,毕竟我们都不是神,不可能知晓所有真相;而在于永远不站在错的一边,永远不做伤害无辜的事。心中有善,方能行稳致远,背离了‘善’的道,再强大的力量,也不过是邪道。我楚猛虽然二十来岁,也见过不少黑暗,可我从未主动伤害过一个无辜的人,从未为了所谓的‘结果’而放弃底线。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更对得起‘守护无辜’这四个字。我心中无愧,我的道,不偏不倚,更不会因为几句看似有理的诡辩就动摇分毫。”
他端起桌上的酒杯,目光落在酒液里自己的倒影上,语气平静却坚定:“您说蔡通的家人可怜,我承认,他们是无辜的,值得同情。可蔡通若真的只是为了养家糊口,为何要选择助纣为虐,帮朱雀门做那些伤害无辜的事?他大可以去做工,去摆摊,哪怕辛苦一点,至少能守住本心。可他选择了用别人的痛苦来换取自己的利益,选择了站在伤害无辜的那一边,那么他就该承担相应的后果。我们同情他的家人,大可以在事后想办法帮助他们,比如联系福利机构,或者资助孩子上学,可这份同情,绝不能成为否定‘铲除恶行’的理由,更不能成为纵容恶行的借口。否则,只会有更多人借着‘养家’‘苦衷’的名义作恶,江湖只会更加混乱,无辜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林枭一直背对着楚猛,听完这番话,身体明显微微一顿,方才围绕在他周身的温和气息悄然散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凝重。楚猛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夏夜的虫鸣不知何时弱了下去,连风都仿佛停止了流动,只剩下温酒炉里火苗偶尔 “噼啪” 作响的声音。
过了片刻,林枭缓缓转过身,脸上早已没了之前的温和笑意,他死死地盯着楚猛,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更藏着一丝冰冷的杀机:“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