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刀光剑影暂时被朱元璋强行按了下去,但那汹涌的暗流却迅速漫延至金陵城的每一个角落。一场不见硝烟,却更为凶险的舆论战,骤然打响。
翌日清晨,金陵城各大茶馆、酒肆、城门洞口,便出现了许多神色激动、高谈阔论的“读书人”和“百姓”。
“听说了吗?那位林先生办的银行,说是利息低,实则是想吞光咱们的血汗钱!到时候卷款跑了,找谁去?”一个尖嘴猴腮的文士在茶馆里唾沫横飞。
“可不是嘛!还有那什么格物学堂,教的都是奇技淫巧,娃儿去了那里,圣贤书都不读了,将来如何考取功名?这是要绝了我们贫寒子弟的出路啊!”另一个中年汉子捶胸顿足,仿佛自家孩子已被祸害。
几个穿着体面、看似乡绅模样的人则围在一起,唉声叹气:“唉,清丈田亩…这要是真量起来,咱们那点祖产怕是都保不住喽!这林先生,是要把咱们往死里逼啊!”
流言如同瘟疫般迅速扩散,愈传愈离奇。有的说林奇是海外妖人,用妖法蛊惑了陛下和太子;有的说银行收上来的银子都被他熔炼成了法器,要行魇镇之术;更有的说格物学堂里男女混杂,伤风败俗,不堪入目。
这些流言被精心编织,真假掺半,极富煽动性,精准地挑动着不同人群的神经:商贾担心财产,学子忧虑前途,地主恐惧田产,普通百姓则被那光怪陆离的“妖法”传闻所吓唬。
不少被煽动的国子监生员,聚集在格物学堂门外,高声叫骂“伪学滚出金陵!”“妖人林奇,祸国殃民!”,甚至投掷石块,砸坏了学堂的匾额和几扇窗户。学堂里的学生和工匠们气得浑身发抖,却谨记林奇的吩咐,紧闭大门,不予正面冲突。
血液锦衣卫的密报如同雪片般送入东宫和皇帝的案头。
朱标看着密报,脸色铁青,愤怒地将茶盏摔在地上:“无耻!卑鄙!竟用如此下作手段!孤这就调兵,拿了那些散布谣言、冲击学堂的狂徒!”
“殿下,不可。”林奇的声音却异常平静。他仔细看着每一份密报,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先生!他们如此污你清誉,毁你心血,你竟还坐得住?”朱标又急又气。
“殿下息怒。”林奇放下密报,眼神锐利,“杀人容易,诛心难。他们此举,正说明在朝堂上奈何不了我,只能出此下策,企图用民意来绑架圣意。我们若以武力镇压,岂不正中下怀?坐实了‘霸道’、‘欺压百姓’的罪名?”
“那难道就任由他们污蔑不成?”
“当然不。”林奇站起身,成竹在胸,“他们玩舆论,我便陪他们玩舆论。而且,要玩得比他们更大,更漂亮!殿下,可否借《大明日报》一用?”
《大明日报》是林奇之前提议、朱标主持创办的一份官方邸报的民间版,最初只刊发一些朝廷政令和圣谕解读,发行量并不大。
“先生请讲!”
“请殿下下令,明日《大明日报》头版,刊发两篇文章。其一,名为《银行惠民实录》,将银行开业以来,发放的每一笔助农、助工贷款的详细数据、受益百姓姓名(可匿名)、所在州县,全部列明!让数据说话!”
“其二,刊发《格物利国论》,不写空道理,就写人痘法救了多少人,新式纺车让多少织户增收,改良农具让亩产提升几何。再附上几张清晰易懂的图样!”
朱标眼睛一亮:“好!让事实说话!看谁的言语更硬!”
“不仅如此。”林奇微微一笑,“光是报纸,百姓大多不识字,传播仍慢。我们还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其身。”
他低声对朱标耳语几句。朱标先是愕然,随即抚掌大笑:“妙!妙极!孤这便去安排!”
当日下午,金陵城各大茶馆、勾栏瓦舍,突然出现了许多新的“说书人”和“闲汉”。
“各位爷,今儿个不说三国,不说水浒,咱来说点新鲜的!说说那‘大明银行’的真事儿!”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吸引了满堂茶客。
“话说那苏州府吴江县,有个老农李老汉,去年遭了灾,眼看春耕无种,一家老小要饿肚子。是银行贷给他二两银子,买了粮种农具!如今秋收,粮食满仓!李老汉昨日特地来还贷,还多带了一篮鸡蛋,非要感谢银行的大恩人!这叫什么?这叫雪中送炭!”
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纷纷点头。
另一个茶楼里,一个年轻的说书人则在讲格物学堂:“有人说格物之学无用?呸!那是睁眼说瞎话!城南王铁匠,用了学堂传来的‘双风箱’法,打铁又快又好,生意翻了一倍!城东刘寡妇,用了新式纺车,一天纺的纱比过去三天还多,养活了一双儿女!这学问,能让人吃饱饭,穿暖衣,怎么就没用了?”
这些故事生动具体,有姓名有地点(虽经处理),远比那些空洞的指责更有说服力。
更绝的是,第二天,《大明日报》特刊被大量印制,由东宫侍卫和顺天府的差役,在各大城门、集市,公开张贴,并有专门的文书先生大声朗读。
数据详实,白纸黑字,做不得假!
与此同时,一批受益于银行低息贷款的小商贩、工匠,以及因新农具、新纺织机而获益的农户、织户,甚至一些被医院救治过的百姓,开始自发地聚集起来。
他们不敢去冲击国子监,而是在格物学堂门外,在银行门口,默默地摆放上自家产的鸡蛋、蔬菜、粗布,甚至只是磕一个头,高呼一声:“谢林公活命之恩!”“银行是咱老百姓的银行!”
民心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一股巨大的浊流试图污染它时,更多清澈的活水自发地涌入,开始奋力涤荡污浊。
双方的舆论战进入了白热化。茶楼里,街上,常常可见支持与反对两派争得面红耳赤。
“你们都被那林奇蛊惑了!他那是收买人心!”
“放屁!老子实实在在贷到了款,度过了难关!你说银行不好,你让那些黑心钱庄把吞了我爹的田契还回来!”
“格物学堂就是坏人心术!”
“没有林先生的人痘法,我儿早就没了!你们这些读圣贤书的,救过一个百姓吗?!”
民间的声音开始撕裂,但越来越多的事实呈现出来,使得原本被谣言蛊惑的中间百姓,开始逐渐倾向于林奇。
皇宫深处,朱元璋听着毛骧汇报着民间舆论的惊天逆转,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脸上看不出喜怒。
“所以,太子和林奇,没动一兵一卒,就用几张报纸,几个故事,把这场风波压下去了?甚至还让更多百姓念他的好?”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回陛下,正是。如今民间为林先生请愿者,日益增多。”毛骧低头答道。
“嗯……”朱元璋沉吟片刻,忽然问:“那些最开始散播谣言的,冲击学堂的,背后之人,查清了?”
“已有眉目,与都察院陈御史、国子监几位博士,以及苏州几家大钱庄,关联甚深。”
“好,朕知道了。”朱元璋挥挥手,让毛骧退下。
他独自走到窗前,望着繁华的金陵城,目光深邃。
“林奇啊林奇…你究竟是治世的良药,还是…乱世的祸水呢?你这收拢人心的本事,真是让咱…又喜又怕啊。”
这场舆论战,林奇看似大获全胜。但他不知道,他在民间的声望越高,皇帝心中的那根弦,就绷得越紧。
而失败的一方,绝不会就此罢休。更阴狠的毒计,正在暗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