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靠山屯的宁静被粗暴地撕碎。
几辆盖着厚厚帆布的绿色军用卡车,卷着尘土,发出沉闷的咆哮声,一辆接一辆地开进了屯子。
车在王昊家院子外停下。
“哗啦!”
车门齐刷刷地推开,跳下来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面无表情,动作干练,迅速在院子周围拉起了警戒线。
整个屯子死一般寂静。
家家户户的门窗都关得死死的,连平时最爱叫唤的狗都夹紧了尾巴,躲在柴火垛里瑟瑟发抖。村民们从门缝里、窗户纸的破洞里,偷偷地看着外面,大气都不敢喘。
这阵仗,比上次公社钱主任来的时候,大了何止十倍。
这哪里是来拉菜的,分明是来抓特务的!
钱主任跟在一名军官身后,满脸堆笑,点头哈腰,连大气都不敢喘。
王昊就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苏婉和林晚晴站在他身后,脸色都有些发白。
士兵们走进后院,小心翼翼地将一筐筐顶花带刺的黄瓜、红得发亮的西红柿搬上卡车,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搬运一箱箱炸药。
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和卡车发动机的怠速声。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直到最后一辆卡车盖上帆布,军官向钱主任敬了个礼,车队便轰鸣着绝尘而去。
屯子外的小山坡上,阎王愁和他两个手下穿着破烂的棉袄,缩着脖子,活脱脱就是三个走投无路的庄稼汉。
“愁哥,这……这还跟吗?”一个手下牙齿都在打颤。
阎王愁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吐掉嘴里的草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跟!”
三人立刻行动起来,远远地吊在车队扬起的尘土后面。
车队一路畅通无阻。
出了安丰县,直接上了通往省城的主干道。沿途所有的关卡,看到那特殊的车牌,连拦都懒得拦,直接挥手放行。
阎王愁的人脉在安丰县这块地界上,是龙。可一进了省城的地盘,连条虫都算不上。
他带着人,灰头土脸地在省城车站附近蹲了一天,连车队的影子都没摸到。
夜里,他找到了自己在这里最硬的一条关系,一个在火车站货运场当搬运工头的兄弟,外号“铁头”。
两人在一家昏暗的小酒馆角落里坐下。
阎王愁推过去一包烟和几张票子。
“铁头,帮哥哥打听个事。”
铁头把东西收下,拍着胸脯。“愁哥你说话,这车站里,就没有我打听不到的事!”
阎王愁压低了身体,描述了那几辆军车的车牌号。
铁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把桌上的烟和票子猛地推了回来,动作大得差点掀翻了桌子。
“愁哥!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他站起身,压着嗓子,几乎是在嘶吼,“那种车,你打听它干什么?你疯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外面。
“我告诉你,那种车,别说查,你就是多看两眼,都可能被当成特务抓起来!那上面拉的是什么,运到哪去,都不是咱们这种人能知道的!”
铁头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就冲出了酒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瘟疫传染。
阎王愁一个人坐在那里,手脚冰凉。
他不死心。
他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掏了出来,凑了一笔巨款,通过七弯八拐的关系,终于在后半夜,见到了一个在省府机关开小灶的厨子。
两人见面的地方,是厨房后门一个堆满垃圾的臭水沟旁边。
那厨子瘦得像根竹竿,揣着手,警惕地四下张望。
阎王愁把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塞进他手里。
厨子捏了捏,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被恐惧淹没。
“我可说好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什么都没问。”
他收了钱,凑到阎王愁耳边,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飞快地吐出一句话。
“最近厨房是来了批新鲜得不像话的菜,绿油油的黄瓜,红彤彤的柿子……但那玩意儿,咱们连闻闻味儿的资格都没有。”
厨子咽了口唾沫。
“只有几位一号首长,还有……还有一位在省里疗养院住着的大人物,才能分到一点。”
说完,他猛地推开阎王愁,转身就钻进了厨房的黑暗里,再也没出来。
线索到这里,就像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
那几辆卡车,就像一滴水掉进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阎王愁引以为傲的关系网,在这股看不见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被水浸透的窗户纸,一戳就破。
深夜,靠山屯。
王昊家的院门被轻轻敲响。
苏婉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失魂落魄的人。
是阎王愁。
他浑身都是泥水,两天没合眼,那双阴鸷的三角眼布满了血丝,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子败仗后的颓气。
他走进院子,看到王昊还坐在那张摇椅上,悠闲地喝着小酒。
阎王愁“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没磕头,只是跪在那里,这个在安丰县地下世界里呼风唤雨的男人,此刻像个斗败了的公鸡,低着头,声音沙哑又干涩。
“爷……”
他喊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王昊端起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阎-王愁面前的空杯满上。
酒香在寒冷的夜里弥漫开来。
“起来,喝一杯,暖暖身子。”
阎王愁抬起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混合着挫败和恐惧的神情。
“爷,这水……这水太深了。”
他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驱不散心里的寒意。
“咱们……咱们惹不起啊!”
王昊听完,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怕什么。”
王昊的声音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调调,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水深王八多,正好摸一摸,看看最大那只到底有多大。”
他把酒杯推到阎王愁面前。
“你做得很好,目的达到了。”
阎王愁愣住了。
王昊继续开口:“从现在开始,忘了这件事。你还是安丰县的阎王愁,但你没来过靠山屯,更不认识我。”
“先藏起来,别露面了,等风头过去。”
阎王愁拿着酒杯,手还在抖。
他看着眼前这个懒散的年轻人,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自己动用了所有力量,最后撞得头破血流,吓得魂飞魄散。
可在这位“爷”的眼里,这好像只是个无伤大雅的游戏。
阎王愁走了,带着满心的震撼和敬畏,消失在夜色里。
王昊端着酒杯,看着窗外漆黑的夜。
对方的能量,确实比他预想的还要大。
能让省里的一号首长都小心翼翼伺候着,那位“在疗养院养病的大人物”,到底是什么来头?
现在,就看冷月那条专业线,能带回什么消息了。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