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靠山屯的打谷场上就聚满了人，空气里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
五十多个学员自动分成了两派，泾渭分明。
李国栋和那群大学生技术员围在一起，个个面色通红，手里攥着笔记本，压低了嗓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像是打了鸡血。
另一边，孙培德和刘峰则领着剩下的十来个人，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他们，脸上全是鄙夷和不屑。
他们都在等，等那个把天都捅了个窟窿的懒汉，王昊。
所有人都觉得，今天王昊总该拿出点雷厉风行的手段，制定一个惊天动地的生产计划了吧？
日头爬上山头，王昊才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踱步而来。
他还是那副没睡醒的样子，一屁股陷进摇椅里，苏婉立刻小媳妇似的跟上来，给他倒上热茶。
王昊呷了一口茶，半眯着眼睛扫了一圈台下。
他清了清嗓子，懒洋洋地开口，发布了备战的第一道指令。
“从今天起，靠山屯所有社员，以及学习班全体成员，每日劳动时间，减半。”
“啥？”
“另外，增加午休。所有人，每天必须睡足一个时辰。谁不睡，扣工分。”
轰！
这两句话，比昨天那句“应战了”的威力还大！
打谷场瞬间炸了锅。
李国栋那群人都懵了，他们准备好了大干一场，结果上来就是放假？
孙培德和刘峰更是气得差点当场昏过去。
“王昊！你到底想干什么！”
刘峰第一个跳了出来，他指着王昊，手指都在发抖。
“大敌当前，你居然让大家减少劳动？还强制睡觉？你这是在投降！是在自暴自弃！”
孙培德也气得胡子乱颤，拄着拐杖重重地敲着地。
“荒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革命半辈子，就没听过这么备战的！你这是在瓦解我们的斗志！”
王昊掀了掀眼皮，对着暴跳如雷的刘峰勾了勾手指。
“你，过来。”
刘峰一愣，还是气冲冲地走上了土台。
王昊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问你，打仗靠的是什么？是这儿，”他又指了指刘峰那比牛还壮的胳膊，“还是这儿？”
刘峰被问住了，下意识地回答：“当然是靠脑子，靠思想……”
“那你告诉我，”王昊打断他，“一群累得跟狗一样，脑子都成了浆糊的人，能有什么好思想？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一把钝刀，你就是把使刀的人累死，也砍不断一根木头。你是想让咱们的人累死，还是想赢？”
王昊几句话，把刘峰问得哑口无言，脸憋成了猪肝色。
他说的歪理，可偏偏你就是找不到反驳的漏洞。
不等他们缓过神，王昊又慢悠悠地发布了第二道和第三道指令。
“成立‘农田水利改进小组’，李国栋同志当组长。”
李国栋猛地一抬头，激动得满脸放光。
“你们的任务，不是带着人去挑水，而是研究怎么能让水自己流到地里去。用最省力的方式，浇最多的地。”
“成立‘土壤改良突击队’，那几位大学生，你们来负责。”
几个年轻技术员也是浑身一震。
“你们的任务，不是去背粪桶，是去给我分析土里缺什么。我要知道，撒一斤肥，怎么能让它长出十斤的效果来。”
王昊的两道指令，没有一个字提到“苦干”、“硬干”。
通篇都是“最省力”、“最高效”。
这一下，李国栋和那群技术员彻底疯狂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王总顾问这是要我们用脑子干活，把力气省下来啊！”李国栋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用脑力劳动，去替代无效的体力劳动！这才是‘懒汉哲学’的精髓！”
“对！我们学的知识终于有用武之地了！不是让我们去跟农民比谁力气大！”
他们这群人，像是被注入了灵魂，瞬间就聚在一起，在地上用树枝画起了草图，激烈地讨论着水渠的走向和肥料的配比，完全把孙培德那群人当成了空气。
孙培德他们感觉自己就像个小丑。
他们准备好了一万句批判的话，结果人家根本不跟你玩一个游戏。
你还在纠结一天该干八小时还是十六小时，人家已经在研究怎么一小时干完活了。
这是一种降维打击。
最后，王昊把苏婉拉到身前。
在所有人面前，他捏了捏自己媳妇儿滑嫩的小脸，惹得苏婉又羞又急。
“最后一道指令，也是最重要的一道。”
王昊一本正经地宣布。
“后勤保障组组长，苏婉同志。”
“你的任务，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大家吃好喝好。从今天起，学习班的伙食标准，顿顿要有肉汤，三天必须见一次正经肉菜！”
“哗！”
这下，连李国栋那群人都震惊了。
顿顿有肉汤？
这年头，就算是县领导，也不敢这么奢侈啊！
孙培德指着王昊，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这是在腐化！这是在享乐！你拿什么来保证？靠山屯的家底都给你掏空了！”
王昊根本不理他。
他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从墙角拿起一根早就准备好的鱼竿。
“后勤物资的问题，我这个总顾问亲自解决。”
他冲着台下所有人摆了摆手，那个动作，潇洒得让人想揍他。
“行了，任务都布置完了，你们自己研究去吧。我要去后山‘考察水源’了。”
说完，他拉起满脸通红、不知所措的苏婉，就往村外走。
“走，婉儿，陪我去钓鱼。顺便给同志们改善一下伙食。”
整个打谷场，所有人都石化了。
看着王昊那悠闲得仿佛去郊游的背影，孙培德和刘峰感觉喉咙里堵着一口老血，不上不下。
备战？
总指挥官带着媳妇去钓鱼了？
这是什么他妈的备战！
刘峰浑身颤抖地掏出笔记本，飞快地记录着。
“某年某月某日，备战第一天，王昊发布荒唐指令，强制全员睡觉，并公然宣扬享乐主义，带头摸鱼，其心可诛！”
而李国栋，则看着那群已经投入到研究中的技术员，两行热泪再次流了下来。
他喃喃自语：“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们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啊……”
靠山屯这套惊世骇俗的“懒汉备战法”，很快就通过学员们的信件，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
一时间，整个黑江省的农业系统，都听到了这个笑话。
所有人都把靠山屯当成了一个疯人院，把王昊当成了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大家都在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这个史无前例的懒汉，怎么被胜利公社那群“卷王”用堆积如山的粮食，活活砸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