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提着那几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回来,脚步轻快。
王昊还躺在大棚的稻草堆上,嘴里叼着根草棍,半闭着眼。
“回来了?”他含糊地问了一句。
苏婉走到他身边,将纸包放下,一层层揭开。
里面的东西让李秀琴和赵小玲都凑了过来。
不是她们见过的任何庄稼种子。
一包是干瘪的黑色小颗粒。
一包是皱巴巴的褐色根茎。
还有一包,混杂着不知名的草籽。
王昊只看了一眼,便从稻草堆上坐直了身体。
他拿起一包,用指尖捻了捻,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好东西。”
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活动,但苏婉、李秀琴和赵小玲三个人,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都落了地。
王昊的肯定,比什么都重要。
“都种上。”王昊的指令一向简洁,“跟之前的黄瓜西红柿分开,单独弄一块地。”
三个女人立刻行动起来。
她们在那片已经充满了希望的土地上,再次开垦出新的区域。
这事,自然瞒不过村里有心人的眼睛。
李翠芬的眼线,几乎遍布了靠山屯的每一个墙角。
她很快就得到了最新消息,王昊家又往那个“神仙屋子”里,埋了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这次是些干草根和死虫子!”
李翠芬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对着一群纳鞋底的婆娘唾沫横飞。
她脸上挂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快意。
“我早就说他疯了!好好的地,不种能填饱肚子的庄稼,净搞这些歪门邪道!”
“你们都给我等着瞧!他那些所谓的宝贝种子,我敢打赌,不出三天,就得全烂在地里头!”
靠山屯的空气里,从此弥漫开一股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期待。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个懒汉王昊,到底能把这出大戏唱到什么地步。
三天后。
赵小玲是第一个冲进大棚浇水的。
她刚提着水瓢走进去,脚步就顿住了,然后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嫂子!秀琴姐!你们快过来瞧瞧!”
她的喊声里带着一股子不敢相信的颤抖。
苏婉和李秀琴闻声,赶紧跑了过去。
只见那片刚刚播下黄瓜、西红柿种子的土地上,冒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嫩绿色。
那些幼苗,顶着两片小小的子叶,脆弱又顽强地破开了泥土。
“我的老天爷……”李秀琴捂住了自己的嘴。
“发芽了……真的发芽了……”苏婉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
仅仅三天!
从播下种子到破土而出,只用了三天!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还没等到太阳偏西,就飞遍了整个靠山屯。
趴在王昊家院墙上偷看的人,从李翠芬一个,变成了三三两两的好几个。
李翠芬的脸,第一次有了些僵硬。
她咬着牙,对着身边一同偷窥的人嘴硬。
“发芽了有啥用?指不定是些不值钱的野草呢!就算不是野草,这天时不对,它也长不大!”
又过了一个星期。
王昊家的温室大棚里,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黄瓜藤顺着苏婉她们搭好的竹架,奋力地向上攀爬,嫩绿的卷须勾住了能触及的一切。
西红柿的秧苗,也长到了半人高,粗壮的枝叶间,开满了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
那片后来种下的区域,也冒出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嫩芽。
整个大棚里,充满了勃勃生机。
院墙外的李翠芬,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得干干净净。
她死死扒着墙头,指甲在土墙上划出了几道深深的白痕。
嫉妒像一条毒蛇,一口一口地啃噬着她的心脏。
她不甘心。
她又冲回村里的舆论中心,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那些被惊呆了的村民喊。
“长出来又怎么样?我告诉你们,这肯定是只长苗不开花,光开花不结果的假把式!”
“这是逆天的东西,就算结了果子,那也是有毒的!吃了要烂肠子!”
这话实在太恶毒了。
连平时跟她一起嚼舌根的几个长舌妇,都觉得有些过分,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但怀疑的种子,还是被她种进了不少人的心里。
是啊,这冬天里长出来的东西,真能吃吗?
又过了一个星期。
李翠芬几乎是掐着日子过的。
每天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扒在王昊家的墙头上,进行每日的“视察”。
这一天,她照例踮起脚尖,扒着墙头往里看。
只看了一眼,她整个人都定住了。
那绿油油的黄瓜藤上,密密麻麻地挂着一根根顶花带刺的小黄瓜,虽然还不大,但根根青翠欲滴。
那半人高的西红柿秧苗上,也缀着一个个青色的小果子,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
李翠芬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棚内,王昊正躺在老地方打盹,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苏婉走到黄瓜架下,仔仔细细地挑了一根最长、最直的,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掐断了瓜蒂。
她双手捧着那根黄瓜,走到王昊面前,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王昊,你快看!”
王昊睁开眼,接过黄纯,连多余的打量都没有。
他走到院里的井边,用冰凉的井水随便冲了冲。
然后,在苏婉、李秀琴、赵小玲,以及墙外所有偷窥者的注视下,他张开了嘴。
“咔嚓!”
一声清脆的响动,在大棚里回荡,甚至清晰地传出了院子。
那声音,每一个音节都代表着丰收和喜悦。
王昊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嗯,还挺甜。”
他把剩下的半根黄瓜递给苏婉。
苏婉接过来,也学着他的样子,咬了一小口。
一股清甜爽脆的汁水在口腔里猛地爆开,那是她这辈子都未曾尝过的美妙滋味。
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当天中午。
王昊家的烟囱,再次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很快,一股奇特的、霸道的香味,开始在靠山屯的上空弥漫。
那是一股混合着大蒜的辛辣、鸡蛋的焦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植物清香的味道。
村民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使劲地用鼻子嗅着。
“这……这是啥味儿啊?咋这么香!”
“我闻着……好像是拍黄瓜的蒜味儿?”
“还有炒鸡蛋!我闻到炒鸡蛋的香味了!”
一个刚从县城走亲戚回来的后生,猛地一拍大腿。
“是西红柿!是国营饭店里头,西红柿炒鸡蛋的那个味儿!”
“轰”的一声。
整个靠山屯都炸了锅。
西红柿炒鸡蛋!
拍黄瓜!
这些只有在年画上和县里干部嘴里才能听到的菜名,竟然真的出现在了靠山屯一个普通人家的饭桌上!
李翠芬家。
她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糠咽菜,准备下咽。
那股霸道的香味,蛮不讲理地钻进她的鼻孔,钻进她的脑子。
她手里的碗晃了一下。
她侧耳倾听,院墙外,隐约传来王昊指挥苏婉的声音。
“西红柿汤多放点蛋,我爱喝。”
“拍黄瓜的蒜再多来点,杀菌!”
李翠芬再也忍不住了。
她猛地把手里的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欺人太甚!王昊!你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