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公主李若宁与太子李蹟世并非一母所生。李若宁外公家并不怎么显赫,当年也只是先王身边的侍卫统领而已,因为屡次救驾有功,又常年在先王身边伴驾东征西讨,后来也被封了个开国县伯的爵位,也正是因为常年陪伴在先王身边的原因,当时还是太子的唐王便自然而然的与李若宁的母亲相识了。
两人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李若宁的母亲属于那种人美心善,又恬静淡雅与世无争的性子,有她帮着打理太子府,无论是先王还是当时还是太子的唐王,都很放心。等到成年之后,两人便毫无意外的成婚了。只是因为李若宁的母亲在一次针对太子的刺杀中受过伤,所以身体一直很虚弱,无法生育,虽然宫廷内多位大医官将压箱底的丹药医术都拿了出来,但是还束手无策。
为了唐王血脉的延续,也是为了唐王百年之后王权不至于落入旁系手中,李若宁的母亲几次恳求唐王再纳一房妃子为其传宗接代,都被唐王拒绝了,直到这位唐国的贤良王后以死相逼,唐王才纳了现在淑妃入宫。淑妃的父亲本是现在关内道的名门望族,其母是山南道的一个没落宗门的掌教之女,在先王起兵之初,这二位及其背后的势力就在资助先王,唐国建国定都长安之后,淑妃的一家也得了封赏,其父被封为开国郡公,其母则为二品夫人。只不过淑妃的父亲对于朝堂之事不感兴趣,唐国建国之后不久便去了中书省修撰史书去了。从身份地位、家族功绩和其朝堂内外的名声来说,淑妃的家族底蕴都要比李若宁外公家更具实力,因此这桩婚事也得到了朝堂上下的支持。
唐王纳了淑妃入宫,自此唐国的皇宫内便有了两个女主人。但淑妃一直都很是尊重李若宁的母亲,也就是当时的王后,两人以姐妹相称,关系亲昵。淑妃入宫第二年便诞下后来的太子李蹟世,而两年后,云游在外多年的清野宗掌教回归长安,也将宗门唯一一颗养息丹带回了长安献给了唐王,转年,服用了养息丹后经过调养的王后成功受孕,之后诞下一女,就是今天的洛阳公主李若宁。
王后诞下王女,唐王自是喜不自胜,还亲手为其刻画了一枚青鸾的玉佩,做为李若宁身份的象征。只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四年后,唐王御驾西征,长安防御空虚,贼子与城内内鬼勾结,意图趁机占领长安城,以此牵制唐王大军,幸亏当时还是河北道节度使的苏定远率左武卫率先回防长安,配合中州王麾下的镇远军与从荆州换防归来的左威卫,拖住了叛军,这才给了唐王班师回朝争取了时间。但可惜的是,唐王终究还是回来的晚了,叛军攻入宫中,虽然宫中侍卫殊死抵抗,但对面的叛军数量和高手实在是太多了,李若宁的外公,左金吾卫大将军战死,李若宁的母后为了保护她,命从小就陪着公主的上官韵带着还年幼的李若宁从密道逃走,自己则为了不受辱,引颈自刎于宫中。而淑妃则是因为其身份的原因,身边有宗门高手保护,只是受了些轻伤。
那一次,唐王回到长安,抱着李若宁母后的尸身整整呆坐了一天一夜,不言不语,不吃不喝。随后便是七天的大清洗,牵连的家族多达三十余家,仅三品以上的官员勋贵就达一百余人,被杀之人超过两万。即便杀了这么多人,唐王也没能查出这些内鬼勾结的到底是哪方势力,零碎的信息显示这一次叛乱和引寇入京,与河西、南方有关系,但缺少证据。那一年,唐王将李若宁的母后葬于骊山,谥号仁孝慈懿诚明庄献配天齐圣文王后,简称仁孝王后。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唐王再也没有立后,直到今天,淑妃则依旧是妃而非后。
“长安城北区安平路长康坊甲字十九号就是我母后的娘家。”李若宁神情有些悲戚的说道,“母后离我而去后,外婆便入了宫,与上官姐姐一起陪着我,只是那时外婆的身体本就不好,又经历外公战死,母后自刎,便更是雪上加霜,即便有大医官为其调理,还是回天乏术,一年多之后,外婆也离我而去了。之后的岁月,虽然淑妃娘娘会经常带着太子哥哥来看望我,甚至想带我回甘祾宫居住,但都被我和父王拒绝了,我当时只想住在母后的宫中,父王也希望我能陪在他的身边。但父王日理万机,总有处理不完的事,所以那时,大多数时间里,陪着我的便只有上官姐姐。”
“殿下!都过去了,过去了。”上官韵眼圈有些泛红,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她站起身,走到李若宁的身后,轻轻将同样眼圈泛红的李若宁拥进怀中,轻声呢喃道,“这些年,苦了殿下了。”
“若宁!”赵肆站起身来,轻声说道,“很抱歉,为师没想到会让你想起伤心事,仁孝王后的故居,你就不要去了,我会让司机带去的,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
“没事的,师傅,宁儿没事的。”李若宁擦擦眼睛,拍了拍上官韵的手背,笑着对赵肆说道,“师傅,我也很久没有去过母后的故居了,其实也是怕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不过没事的,那时候我还小,对外公家的记忆也不是很多,而且,师傅,您不也说过,有一些事我们必去面对吗?不能去面对,就是对过去的背叛,宁儿总是要长大的,没有面对过去的勇气,是没办法担起自己应该担起的重任的。”
“唉,难为你了。”赵肆轻轻的抚了抚李若宁的头发,轻声的叹了一口气。
“小若宁,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以后没人能伤得了你。”顾瞳也走了过来,抓起李若宁的手,轻声说道。李若宁看看自家师傅,又看了看上官韵,最后被顾瞳揽进了自己的怀中,低低的抽泣了好一会儿。
晚饭在有些悲伤的情绪之中结束。其间,狄云静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眼圈泛红的吃了很少的东西。其实她很自责,当年她还不是如今的扶摇境超凡者,也不是左威卫的最高指挥官,因为她的父亲也曾经是大内侍卫,曾在李若宁的外公手下做到过千牛卫百户,因为天资聪慧,后被调入金吾卫担任千户,护卫当时还是太子的唐王,后来唐王登基,其父被升为金吾卫副统领。因此,狄云静一家与李若宁的外公家很早便相识,李若宁也算是狄云静看着长大的。唐王御驾西征之时,狄云静之父也随军西征,为掩护唐王返京,战死在碎叶城之外,后被追封为金吾卫忠勇大将军,正三品。而那一次叛乱,做为北衙卫百户的狄云静被叛军诱出内城,没有来得及回援宫中,等她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仁孝王后冰冷的尸体,做为专门护卫宫中女眷的北衙卫百户的狄云静差一点就当场自刎谢罪,但当她看到幸存下来的李若宁后,她选择为了保护自己这个不是亲妹妹却胜似亲妹妹的公主殿下,而苟活下来,也是因为这件事,让她愧疚至今。
既然大家都决定去仁孝王后的故居,那么稍作准备,几人就出发了。只是这一次出行的只有赵肆、顾瞳、李若宁、上官韵与狄云静五人,没有带护卫和随从。李若宁回房换衣服的时候,赵肆也问了狄云静一些当年的事,毕竟那时李若宁还小,很多事都记不清了,而做为贴士女官的上官韵,应该知道的也不会多,即便知道一些,也许因为某些原因,她并不能全说,所以只能问问狄云静了。狄云静对于那一次长安城被叛军里应外合攻破记忆尤深,那一次她虽然有过,但也是奋勇杀敌,其父还战死在了碎叶城,所以并没有受到处罚,只是回家自省一个月,再回到北衙卫的时候,她竟然还官升了半级,成了北衙卫的千户指挥使。之后又在几场大战中表现卓越,根骨资质极佳,二十多岁便跻身扶摇境超凡者,自此坐上了王下九卫之一的左威卫大将军之位,进入了凌烟阁。
关于那次叛乱,狄云静一直觉得有很多疑点。那时唐国综合实力在周边的势力可以说无人可及,唐王已经晋升森罗境,甚至比姜慕焱进入超品的时间还要早一些。麾下大军百万,西征东突厥斯坦国,打的东突厥斯坦国退出乌孜山,叫东突厥人与西荒人不敢在伊犁河一带牧马;南边收复南疆,平定江南道叛乱;东边将河北道的边界线压到了荷山镇、幽州西南一线,只不过贺兰山北面的河西虽然发动过北伐,但由于多种原因,暂时还没有光复。就是这样如日中天的帝国,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被叛军攻入京城,而且这数万叛军就像是突然从翠华山里长出来,从洛水生出来的一样,突然之间就出现在长安城外。而那些在长安城内做为内线的家族官员,其中不少还是随先王征讨天下的老人,为什么会反叛,这一直都是个谜。
在审讯的过程中,这些被抓的家族族老和官员没有一个愿意配合审讯,各个只求速死,有的甚至在被抓捕前便全家吃下毒药,一个活口都没留。而那些叛军,虽然抓住了少量的俘虏,但这些人却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听从上面的安排来进攻长安,至于怎么来的,他们不知道,只知道一觉醒来便在翠华山之中的行军大营之中了。至于他们的上级是谁,只要他们想说出哪怕半个字,立刻便会脑浆迸裂而死。而在不良人和唐国其他势力的探查之下,这些或死或活着的俘虏,都找不到他们来自哪里,虽然他们都顶着一张东方人种的面孔,但可以看出来他们大多与华夏之人还是有所不同,有些像是倭人或者棒国人,还有一些又像是西荒或者大雪山的人,经过了几年的探查,甚至唐王和不良帅都亲自出手了几次,也没有查出这些人到底属于哪个势力,过了几年,这也就成了悬案。
当然,也有人曾经怀疑过淑妃。唐王与仁孝王后的感情一直非常好,夫妻之间的感情是外界公认的楷模,这是淑妃替代不了的,且那时仁孝王后的身体已经调理的很好,谁还敢保证会不会再为唐王诞下一男半女的,届时,淑妃这辈子都不要想有机会坐上王后的宝座,她会担心,如果仁孝王后真的在生下一个儿子,那她自己儿子太子的地位将有可能不保。而这一次内外勾结的长安乱,淑妃也只是受了些轻伤,她身边有宗门的高手保护,却没有选择去救援王后,战后,其家族没有受到一丝损伤,而仁孝王后唯一可以依仗的父亲却战死在城中,这都成了所有人怀疑的理由。
在这场内外勾结的叛乱被迅速平定之后,唐王并没有立后,对淑妃也变的冷落了许多,只是对太子依旧宠爱有加,这更加深了人们对于淑妃的猜疑。虽然在此之前,淑妃表现的很是敬爱仁孝王后,战后也对李若宁十分疼爱,但都被所有人当做了是作秀。只是这件事淑妃和她的家人从来没有对此解释过什么,哪怕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亦是如此,甚至淑妃母亲家所在的宗门因各种谣言和冲击分崩离析,她们也没有选择辩解。这样的质疑猜测之声一直到多年后,太子李蹟世受伤,多年未曾露面,这声音才少了些。今年李蹟世的灵体被顾瞳和沙达木护送回唐国,很多人这才知道,原来那一次不是太子受伤,而是被人掳去了,这才堵住了那些质疑之人的嘴,让所有人又开始思考,当年长安之乱,是不是就是反清覆月和那些反唐势力的手笔,淑妃、太子、洛阳公主是不是只是幸运,逃过一劫。
赵肆听完这些,也陷入了沉思,这件事听上去确实很像是反清覆月的行事风格,没有底线,趁人之危。但反清覆月做事也是讲目的的,攻入长安又不代表能灭亡唐国,杀了王后王妃以及太子公主,也不代表唐王就会无后,即便唐王无后,他还是可以再旁支之中选一个孩子继承王位,那么,他们做这件事的目的到底是要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结果,就是为了一场大乱,为了杀一些人,伤一伤唐国元气?这似乎不太合理。
赵肆一时也想不出这其中的缘由,看来有时间得跟梦北峰谈一谈了,他应该知道些什么,隐瞒这些什么,自己徒弟的仇就是自己的仇,是整个清月宗的仇,不护短,还是清月宗吗?
去往北城区的路上,李若宁很沉默,这一次,赵肆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有的时候,安慰人这个活还得女子来做,自己这个粗汉子做不来,不过......,从后视镜看过去,隔着隔音隔断,赵肆不知道李若宁顾瞳三人再说些什么,但看动作,顾瞳肯定是拿出了什么好吃的东西给了李若宁,两人正在一边探讨什么一边品尝。
“小宁儿,你信不信,就前面那个白痴,肯定在猜我是不是给你拿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在阿肆眼里,我就是个吃货,唉,这倒也不怪他这么想,以前日子过得苦,有口吃的就不错了。”顾瞳仿佛想到了以前的日子,有些唏嘘,随后她又换上一副笑脸,将一颗比蛋黄小一圈的丹药放在李若宁的手中,低声说道,“这个是小融灵丹,这个阿肆存货可没多少,主要是材料太少了,没法炼制,不过给你吃,他应该不心疼,此外,这个丹药对于你这样低品阶的修行者来说,服用之后没有没什么危险,还会有奇效,小宁儿,赶紧吃,这可是我上次偷来的,阿肆都不知道。”
“这,这不好吧,一旦师傅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啊。”李若宁没有问小融灵丹是做什么的,因为她知道顾瞳肯定是不会害她,她只是有些顾虑,这是顾瞳在赵肆那里偷来的,如果让自家师傅知道了,师傅会不会生气啊。
“没事,这个本来就是准备给你的,只不过阿肆一直担心你的基础打磨的不够夯实,怕你承受不住澎湃的药力,所以才犹豫要不要给你服用,他一个灵力都没有的家伙懂什么,放心,没事。”顾瞳半鼓励半怂恿的向李若宁挑了挑眉,小声说道。
“郡主殿下,这个丹药服用了真的没问题吗?它,”一旁的上官韵有些不安,她还是有些担心,于是指了指李若宁掌心的丹药,有些担忧的说道,“就是这个丹药,服用之后有什么功效,有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功效嘛,不能说,这是惊喜,现在不能说。”顾瞳笑的像只小狐狸一样,眼睛弯弯,只听她神秘兮兮的说道,“至于严重的后果嘛,这个倒是可以说,最坏的情况就是雪山气海会承受不住灵力的冲击而破碎,经脉被肆虐的灵力撕裂,大概就是抢救的快,会变成废人,抢救的慢,就只能等着开席了。”
“开席?”上官韵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突然就想明白顾瞳说的开席是什么意思,转身就要去抢李若宁手中的丹药,“殿下,不能吃,不能吃啊。”
“啊?为什么?”有些茫然的李若宁急忙攥住丹药,半转过身躲开上官韵伸过来的手。
“殿下,殿下。”上官韵有些着急了,见李若宁护住丹药,无奈之下只能求助顾瞳了,她有些哀怨的看向顾瞳,恳求道,“郡主,这个可不能开玩笑啊,如果殿下出了意外,婢子就算赔上这条命,将来可如何去那边面对王后啊。”
“上官姐姐,你不用担心,我说的只是最坏的情况,再说了,有他在,”顾瞳毫不在意笑着用大拇指指了指隔断那边的赵肆说道,“他还能让自己的宝贝徒弟出事啊,资质这个东西我不会看,但小宁儿的根基我是测过的,完全没问题。只是另一位辅助的丹药,阿肆手上也只有一颗,他就是太求稳,但是啊......”顾瞳突然顿住了,笑容也逐渐收敛,眼神之中带着一丝丝担忧的转头看向坐在副驾驶上的赵肆。
“但是什么啊,我的郡主殿下啊。”上官韵是真的着急了,她都快哭了。
“但是,”顾瞳转过头,眼神之中还带着一点哀伤的轻声说道,“但是留给小宁儿成长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小宁儿达不到一定品阶,很多东西是没法修习的,我怕他会留下,会留下遗憾。”
“留下遗憾?”李若宁皱着好看的眉毛,想了十数息,忽然抬起头,瞪大了双眼看向顾瞳,似乎要惊叫出来,但话到嘴边,又瞥见副驾驶那里的赵肆背影,强忍着冲动低声问道,“师傅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要不要紧。”
“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还有......”顾瞳摇摇头,看向李若宁,轻声道,“算了,阿肆的事,如果他愿意,他会告诉你我的,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如果他不想说,我也不能说,何况我也不是特别了解他现在的情况。”
李若宁愣住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家师傅只是一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就算依靠丹药的帮助,但他每天休息时间似乎都很少,一直忙个不停,就好像时间不够用一般,难道......。李若宁不敢往下想,只是直勾勾的看着掌心之中的丹药。而一旁的上官韵似乎也听明白了些什么,有些失神的靠在车座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概过了半分钟后,李若宁再次抬起头,看向顾瞳,面容严肃的说道:“瞳瞳姐姐,我想帮师傅,我们一起帮师傅,我们一定会帮到师傅的。”说罢,便将手中丹药放入口中,直接吞咽了下去。
“哎呀,那么大颗,快喝点水,你就不会咬碎了吃啊。”顾瞳见李若宁将将丹药整颗吞了下去,吓了一跳,急忙从车载冰箱里取出纯净水递了过去,而明显被噎了一下的李若宁也赶紧抓住顾瞳递过来的纯净水,咕咚咕咚的猛灌了好几口,直到感觉彻底咽下去了,这才喘着粗气看向顾瞳,随后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吃啥玩意吃的这么开心,笑的怎么跟两个傻子一样呢?”赵肆在后视镜里看到正在对着大笑的两人,有些莫名其妙,但又感觉右眼皮跳个不停,不禁嘀咕道,“左眼跳财,右眼,右眼跳......呸,都是封建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