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赵惊弦洗漱完回到房中,见玉娘正坐在梳妆台前,执一柄木梳缓缓梳理着如云青丝。
她身着月白里衣,领口微松,露出一段莹润如玉的脖颈,在烛光下格外惹眼。
未施粉黛的脸庞清丽动人,眉似远山含黛,目若秋水横波,唇角天然噙着一抹柔和的弧度。
听得脚步声,她望向他,眼波流转间带着浅浅笑意。
赵惊弦心中微动,缓步上前,温厚的手掌轻轻覆上她执梳的手。
“我来。”
玉娘顺势松开手,将木梳递给他:“那便有劳夫君了。”
赵惊弦笑着接过木梳。
镜中映出他挺拔的身影,一袭素白里衣更显面容清俊,眉宇间书卷气与沉稳交织,此刻低眉为她梳发,动作轻柔得近乎珍重。
“玉娘,”他开口道,“今日席间,承平的话,你莫放在心上。”
梳齿缓缓滑过她柔顺的长发,他的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擦过她敏感的耳际,引得她不自觉瑟缩。
没等玉娘开口,他接着说:“旁人的眼光我无法左右,在我眼里,这世间女子,皆不及你分毫。”
赵惊弦心细,自从上次在八珍阁,再到今天在虞家做客,玉娘眼中一闪而过的细微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她性子静,习惯把心事藏起来。
上回她什么都没说,他也就没多提,怕说多了反而显得刻意。
但他想着,以后难免还会遇到类似的情形,不如把话说开,免得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影响两人安宁温馨的生活。
玉娘唇角弯起清浅弧度,轻声道:“你如此优秀,自然招人喜欢。”
赵惊弦的才识与风姿,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到。
“玉娘,你才是最好的。”赵惊弦放下木梳,双手轻按她肩头,将她转过身来面对自己,“我常觉惶恐,认为自己尚且配不上你,唯有不断努力,方能与你并肩。”
玉娘抬眼看他,认真地说:“可我只是一个寻常女子。”
赵惊弦却摇头。
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莫要这般妄自菲薄。你怎会寻常?你分明是皎皎明月坠凡尘。你性情极好,清丽出尘、蕙质兰心、温婉娴静。待人宽厚仁善,对上孝悌有加,持家更是井井有条。一双儿女在你教导下聪慧懂事,家中能有今日的安宁祥和,全是你的功劳。”
玉娘被他这一番极致的赞美说得耳根通红,可心里却又不由地泛起丝丝甜意,轻声嗔道:“我哪有你说的这般好?”
赵惊弦低笑出声,摸着她的发顶:“字字句句,发自肺腑。你我能走到今日,是我当初千方百计、耗尽心力才求来的缘分。你于我而言,便是这世间独一无二。”
他的话音里带着几不可闻的愉悦,还有几分卑劣的欢喜。
他的玉娘,是否也如他一般,会因为旁人可能的分毫觊觎而感到些许不快?
这是否意味着,她也在意他,对他生了同样的眷恋?
玉娘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臂弯里,听着他胸膛下有力的心跳,一声声,沉稳而笃定,与他剖白心迹的话语交织在一起,重重地敲在她的心扉之上。
她不禁想起初嫁之时。
那时她对他,羞耻又感激,却少悸动。
这桩婚事于她,更像是湍流中抓住的浮木,是无奈之下的安身之所。
她敬他、重他,却未曾想过男女之情该如何滋生。
可如今……
是从何时起,他下值归家的脚步声会让她不自觉聆听?
他偶尔的赞誉会让她心底泛起隐秘的欢喜?
看见旁人投向他那欣赏甚至爱慕的目光时,那丝难以言喻的窒闷与惶然,又是什么?
一种陌生的、温热的情绪缓缓充盈心间。
她以往只知做好她的本分,做他的妻,却从未深想“情”之一字。
如今这心意悄然萌生,才让她惊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早已将他视作了不可或缺的依靠,生出了不愿与人分享的眷恋。
此刻刚刚明晰自己深藏的心意,若让她立刻宣之于口,实在羞赧难言。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轻柔的动作。
她伸出双臂,轻轻回抱住他的腰身,将发烫的脸颊更深的埋入他怀中,声音闷闷的,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柔软与依赖。
“谢谢你。”
即便赵惊弦多次说夫妻之间不必言谢,她仍由衷感激。
赵惊弦感受着怀中人的回应,唇角无声扬起,手臂稍稍收紧。
“你我夫妻一体,”他低沉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带着胸腔轻微的震动,“能得你常在身边,于我是至幸,该道谢的,是我。”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
话已说开,赵惊弦提起今日与虞兴安商议之事:“今日与承平兄详谈,他有意做一笔布帛买卖,我看前景颇佳,便入股六百两。”
玉娘听了之后,从他怀中起身,从中数出银票。
之前虞家送的贺礼,赵惊弦到京城后也换算成了银票。
按市价,一两金子约莫折六两银子,总计换得三百两。
加上家中积蓄与他高中后收到的贺仪,即便支出这笔,余钱也足够家中宽裕度日许久。
玉娘不通生意上的事,却也知赵惊弦行事向来稳妥,心中有度。
故而并未多问细节。
她递过银票,眼中是全然的信任:“你拿主意便是。”
“好。”赵惊弦接过银票,妥善收好,心中因她这份毫不迟疑的信任而暖意融融,“不早了,我们歇下吧。”
玉娘唇角笑意真切:“嗯。”
赵惊弦转身吹熄了烛火。
回到榻边,玉娘已面向里侧躺下,如墨青丝铺散在枕上,泛着柔软的光泽。
他靠着她躺下,床榻微微下沉。
耳垂上传来温热的触感,玉娘羽睫轻轻一颤,并未躲闪,反而在那温热的触碰下,向他微微转过身来。
她伸出双臂,柔软的身躯依偎进他怀中。
窗外,月华皎洁,星河无声流淌。
室内,两颗心怦然应和,一声接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