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不愿……”她拖长了音调,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在玉娘心上,“那也好办!你就搬出这个家!正好小攸也大了,和我住着挤得慌,东屋正好腾给她。至于你要不要改嫁,随你的便,我绝不拦着!只是有一点,你必须搬走!免得二郎见了你,就挪不动道儿,耽误了他的终身大事!”
玉娘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一丝呜咽都发不出来,只能死死地、惊恐地望着赵母。
搬出去?她能去哪儿?
赵母恍若未见她那哀求的目光,径自起身,走到角落的箱笼前,窸窸窣窣翻找片刻,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小包。
她转身,将布包不容拒绝地塞进玉娘冰凉僵硬、微微颤抖的手中。
“拿着,”赵母的语气甚至带上慈祥,“这是大郎的抚恤银子,整整三十两。我有二郎奉养,用不着这些。都给你了,免得日后有人说我这个做婆婆的苛待了儿媳妇。”
她拍了拍玉娘握着布包的手,那触感冰冷而沉重,“不管你作何选择,这银子,都归你!若是你选了搬出去……”
她顿了顿,看着玉娘骤然放大的瞳孔,慢条斯理地补充:“这钱,也足够你安身立命一阵子。家里也不会全然不管你,毕竟你是小鲤和团团的亲娘。我会让二郎每月给你送些米面油粮。你想见孩子,随时可以来看他们。若是没处可去,”她盯着玉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村里那处老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玉娘只觉得一股比刚才更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骨髓!
村里的老宅?
大郎刚去那会儿,她去河边洗衣裳,那些令人作呕的调笑,那些不怀好意的窥伺眼神……
她一个寡妇,孤零零住在村里……
光是想象那情景,就足以让她浑身汗毛倒竖,恐惧得几乎窒息!那三十两银子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却像烧红的烙铁。
昏黄的灯光在她空洞绝望的瞳孔里跳跃,映照出的,是一片冰冷刺骨的死寂。
话说完了,赵母不愿多看她那张失魂落魄、泫然欲泣的脸,挥手道:“你有一个月的时间慢慢想,回去吧!”
赵母的声音将玉娘从无边的惶恐中短暂地拽回,她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无声地从矮凳上站了起来。
双腿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每一步都踩在虚空的棉花上,又像是踏在烧红的炭火上。
她甚至忘了和赵母告别,只是紧紧攥着那个布包,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正屋。
赵母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笃定。不管她现在如何挣扎,她最后的决定赵母早已了然。
一个女人在这世道独自存活有多不容易?改嫁外人,还不如和二郎过日子。二郎待她好,她还能一直陪着小鲤和团团,这才是最稳妥的归宿。
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在玉娘汗湿的鬓角和单薄的衣衫上,激得她猛地一颤。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深深吸了几口带着寒意的空气。
回到东屋,赵攸正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已经睡熟的团团和小鲤。
听到推门的声音,赵攸立刻抬起头,昏黄的油灯下,她看清了玉娘惨白如纸的脸色,失焦的眼神,她心头一紧,“大嫂?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娘……”
她以为是赵母责骂了玉娘。
“没……没事。”玉娘飞快地将握着布包的手藏到身后,声音几乎不成调子。
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却慌乱地避开了赵攸关切的目光:“娘……娘就是问了些家常,没什么要紧的。不早了,你快去歇着吧。”
赵攸狐疑地看着她明显不对劲的样子,还想再问:“可是大嫂,你……”
“我真的没事,就是……有些乏了。”玉娘拉起赵攸的手臂,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快回去吧。”
赵攸看着她紧紧咬着下唇、强忍泪意的模样,终究没敢再追问。
她担忧地又看了玉娘几眼,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东屋。回到正屋,见赵母神色如常,她也只得将满腹疑虑压下。
门关上的瞬间,玉娘紧绷的神经仿佛瞬间断裂。
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那沉甸甸的布包从她僵硬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死死压抑着喉间的呜咽,生怕惊醒了熟睡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挣扎着爬起,吹熄了油灯。
摸索着躺下,身体却僵硬得如同石块,没有半分暖意。
黑暗中,赵母看似“仁慈”的话语、姚秀挨打时的惨状、村里二流子淫邪的目光……无数恐怖的画面轮番上演,疯狂撕扯着她的神经。
而最清晰、最无法逃避的,是赵霁川那张英气爽朗的笑脸。
闭上眼,他的面容便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带她去玩时肆意张扬又专注地看着她,他抱着初生的小鲤时那笨拙又欢喜的笑容,他最后一次离家时,站在院门口回头望她,眼神里是化不开的眷恋与不舍。
搬出去? 独自面对那虎狼环伺的世界?她连独自出门都感到害怕。
留下来? 接受和二郎过日子?可她对二郎,分明只有姐弟之情!
婆婆竟要她改嫁大郎的亲弟弟!这让她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亡夫?那是他血脉相连的弟弟啊!这念头让她羞耻得浑身发抖,心如刀绞。
巨大的愧疚和背叛感如同沉重的磨盘,将玉娘一点点碾碎。她答应过赵霁川要好好活下去,照顾好孩子。
忠贞与背叛,恐惧与生存,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时间仿佛凝固了。
泪水无声地滑落,濡湿了玉娘的鬓角和头下的枕巾,冰凉一片。
玉娘几乎是数着更漏,熬到了两个孩子揉着眼睛醒来。
她强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用冰冷的水拍打自己肿胀刺痛的眼睑,试图掩盖哭过的痕迹,又在铜镜前反复确认,直到那张脸除了过分苍白和眼下浓重的青黑外,勉强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