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华路写字楼的空调依旧卖力地输送着冷气,试图维持一个与外界燥热隔绝的、恒定的商业世界。但昭思语却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寒意,正顽固地从她心底渗出来,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无论如何都无法驱散。
自从那天从狮山工业区仓皇逃回后,“迅达物流”这四个字就像一道冰冷的诅咒,刻在了她的神经上。办公室里一切如常: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同事间的闲聊、咖啡机的嗡鸣……但这些熟悉的声音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试图强迫自己专注于屏幕上的报表和邮件,但注意力却无法集中。眼前总会闪过那条肮脏小巷里的画面——那几个男人手臂上狰狞的青色纹身,那个被粗暴拍打、满脸惊恐的“迅达”负责人,还有那句冰冷的、充满威胁的“龙哥俾面你”……
以及,那个可能瞥见了她背影的、拿着扳手的男人。
恐惧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勒紧她的心脏。她变得有些神经质,听到身后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会下意识地绷紧肩膀,办公室电话响起时会心头一跳。她甚至不敢再独自加班到太晚,每天下班都几乎是踩着点离开,融入下班的人流中才觉得稍微安全一点。
她尝试过自我安慰:工业区那么大,每天进出那么多人,对方未必看清了她,就算看到了,也未必知道她是谁,更未必会找上门来。那可能只是一次普通的债务纠纷,只是手段粗暴了些……
但她心里很清楚,那绝不是“普通”的纠纷。那种赤裸裸的暴力威胁和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戾气,绝非善类。
她也曾想过再次向李经理或采购部更强烈地反映情况,甚至暗示自己看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没有任何证据,难道要说自己偷看到有人被围堵威胁?这只会让同事觉得她小题大做,甚至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采购部那封官腔十足的邮件已经表明了态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种明知有危险却无处诉说、无法解决的孤立感,几乎让她窒息。
“思语,你没事吧?”午餐时,林薇看着她餐盘里几乎没动过的沙拉,担心地问,“你脸色好差哦,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是不是‘迅达’那个破事还在烦?”
昭思语勉强笑了笑,用叉子拨弄着生菜叶子:“没事,可能就是没睡好。项目压力有点大。”
“唉,也是。那种小破公司最麻烦了。”林薇不疑有他,咬着吸管抱怨道,“要不你干脆跟李经理说换一家算了,反正又不是我们的问题。”
“嗯,我再看看。”昭思语含糊地应着。换一家?如果事情真那么简单就好了。她现在只希望对方拿到了他们想要的(无论是钱还是别的),然后彻底忘记她这个无意间闯入的路人。
然而,老天爷似乎偏偏要和她作对。
下午,李经理又一个电话把她叫了过去,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和催促:“思语,‘迅达’那边还是没给明确的答复和数据补充。项目进度不能一直卡在这里。你……要不再催催他们?电话邮件不行,想想其他办法?总之尽快搞定它。”
其他办法?难道还要她再去一次那个可怕的地方?
昭思语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看着李经理公事公办的表情,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这份工作,这个项目,她不能搞砸。
“好……好的,李经理。我再想想办法。”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回应。
回到工位,她盯着电脑屏幕上“迅达物流”的联系方式,手指冰冷,迟迟无法按下拨号键。那串数字此刻看起来像是一条毒蛇的编码。
最终,她还是没有勇气再打电话。她深吸一口气,重新起草了一封邮件,措辞比上一次更加严厉和正式,强调了数据缺失对合作的严重影响,并设定了最后回复期限。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她感觉像是亲手按下了一个定时炸弹的倒计时开关。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笼罩了她。
她心神不宁地熬到了下班。收拾东西时,手指都有些微微发颤。走出写字楼,傍晚的热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寒意。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地铁站,而是鬼使神差地绕到了大楼背后一条相对安静的小路上,想一个人静一静,理清混乱的思绪。
小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榕树,气根垂落,夕阳透过枝叶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里行人不多,只有几个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匆匆驶过。
她低着头,慢慢走着,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突然——
一辆黑色的、没有挂牌照的旧款面包车,毫无征兆地从旁边一条岔路里猛地冲出来,一个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堪堪停在她前方几步远的地方!
车门“哗啦”一声被猛地拉开!
昭思语吓得魂飞魄散,心脏骤停!她猛地抬头,瞳孔因为极度惊恐而急剧收缩!
车上跳下来两个男人!正是那天在工业区巷子里看到的那两个纹身男!其中一个,就是那个可能瞥见过她背影的、手里拿着扳手的人!
他们显然认出了她!目标明确!
两人脸上带着狞笑,眼神凶狠,二话不说就径直朝她冲了过来!
“就系佢!唔好俾佢走咗!”(就是她!别让她跑了!)其中一个低吼道。
昭思语的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神经!她尖叫一声,想也不想,转身就往回跑!
高跟鞋崴了一下,差点摔倒!她干脆踢掉了鞋子,赤着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本能,疯狂地奔跑起来!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爆炸!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身后的脚步声和男人的咒骂声却越来越近!
“救命啊!!!”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却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破碎!
这条路太安静了!偶尔有车驶过,却没有人停下来!
她能闻到身后男人身上传来的烟臭味和汗味,甚至能感觉到那只几乎要抓住她胳膊的手带起的风声!
绝望像冰水一样浇下!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前方路口突然拐进来一辆闪着顶灯的巡逻警车!
昭思语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过去,拼命拍打着车窗:“救命!警察先生!有人要抓我!救命!!”
车上的警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动了,立刻停下了车。
身后那两个追来的男人见状,猛地刹住脚步,恶狠狠地瞪了昭思语和警车一眼,低声骂了句粗话,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迅速钻回那辆面包车。面包车发出一阵咆哮,猛地倒车,然后飞快地驶离了现场,消失在下个路口。
昭思语浑身脱力地瘫软在警车旁,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眼泪混合着冷汗疯狂涌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破碎的呜咽。
他们真的找来了! 他们认识她! 他们要抓她!
这不是意外,不是她想多了!
那个“迅达”的麻烦,那个“龙哥”的阴影,已经如同实质的魔爪,穿透了商业合同和城市距离,狠狠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警察下车询问情况,但她吓得语无伦次,只是反复说着“有人要抓我”、“黑色的车”、“有纹身”。
做完简单的笔录,警察看她状态极差,提出送她回家。坐在警车后座,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亮起万家灯火的城市,昭思语依旧止不住地发抖。
世界依旧繁华安宁,但她却感觉自己正被拖入一个冰冷漆黑的漩涡。
她该怎么办? 她还能相信谁?
那个看似遥远的、名为“天雷刺青”的黑暗世界,正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咆哮着撞入了她的生活。
而她不知道,几乎在同一时刻,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杜十四正跟着石龙,坐进一辆黑色的轿车,朝着某个未知的、注定不会平静的目的地驶去。
风暴,已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