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晨雾裹着稻香漫过番禺城头时,铁壁蒙学堂的庭院已响起清越的童音。八岁的阿宝踮脚转动水车模型,竹制叶片带起的水流精准冲开闸门,灌溉着沙盘里的微型稻田。“此为‘自启闸’!”他小脸涨红地向同窗解释,“水位满则浮木顶栓,闸门自开!旱时反向操作可蓄水!”围观的孩童发出惊叹,几个农籍子弟已掏出炭笔在草纸上疾书——他们家中正为盘龙渠的灌溉时序争执不休。
庭院角落,十二岁的林小雨却对农事毫无兴趣。她正将改良的纺锤装上手摇纺车,麻线在飞旋的转轮间绷直如弦。“三日织一匹?”老织匠嗤笑着掂量麻线,“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咦?”他忽然瞪圆眼睛。那麻线细密均匀远超常理,更奇的是纺锤结构竟省力三成!林小雨扬起下巴,将图纸拍在案上:“若装在水力大纺机上,一日可织五匹!”
“五匹?!”人群哗然中,一辆青篷马车碾碎石板路停在学堂外。车帘掀起,露出周慕白清瘦的脸——这位曾率儒生砸学堂的周敦颐之孙,此刻布衣素履,怀中紧抱的却不是《周礼》,而是一卷《水经新注》。
正午烈日灼烤着梧州官学辩论台。紫袍大儒崔琰的门生郑元朗睥睨台下,手中《论语》重重拍在案上:“陈锋以奇技淫巧惑乱童蒙,实乃掘我华夏文脉之根!”他身后十余名儒生齐声应和,声浪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台下三百工学学子攥紧拳头,赵破虏之弟赵破军刚要起身,却被白芷按住肩膀。
“郑先生既言‘君子不器’。”白芷玄衣玉冠缓步登台,袖中滑落一物,“敢问此为何物?”那青铜方斗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斗壁刻度细如发丝。
郑元朗冷笑:“量器而已!”
“错!”白芷声如冰裂,“此为梧州渠首‘定水尺’!去岁洪汛,正因匠户子弟识得此尺刻度,及时启闭闸门,保下三县良田!”他猛然展开手中万民书,血红指印如梅绽雪绢:“若无工学童蒙传抄《防汛要诀》,今春梧州早成泽国!尔等空谈‘仁政’时,工学已活民十万!”
台下死寂。郑元朗面皮抽搐:“强...强词夺理!”
“学生有证!”赵破军突然跃上高台。少年展开的麻布上,墨线勾勒着精密的齿轮组:“此乃学生所绘‘自鸣钟机括图’!家兄戍边前留言,军中亟需计时精准的号令钟!”他目光灼灼扫过儒生:“先生们既鄙薄奇技,敢问可能解此图?”
郑元朗喉结滚动。那些交错咬合的齿轨如同妖符,看得他头晕目眩。
“学生能解!”台下站起一个瘦小身影。农籍子弟王栓展开草纸,炭笔勾画的正是自鸣钟动力簧片结构!“簧力蓄放需算圆周率,学生用时三月推演...”他忽然指向郑元朗身后儒生,“这位先生上月收受盐商百两银,强占王家堰口!如此‘君子’,也配谈文脉?”
人群轰然炸开!被指认的儒生面如死灰,郑元朗踉跄后退撞翻案几,那卷《论语》正掉进泥水洼。
暮色浸透番禺城时,沧澜江畔却亮如白昼。林小雨站在新落成的水力大纺机前,深吸一口气扳动闸门。江水涌入轮槽,三层楼高的巨轮缓缓转动,带动数百纱锭飞旋如银莲绽放!围观织工屏息数着纱锭转速,当第一匹细密棉布滑出织机时,老织匠扑通跪地:“一日...真能织五匹啊!”
“不止五匹。”白芷玄衣身影出现在水轮阴影中,“墨衡先生已改良提花装置,下月可织云锦。”
江风卷着布匹贴上老织匠泪湿的脸,他突然发疯般撕扯身上长衫:“穿了一辈子的麻袋片!老子也能穿细布了!”更多匠户冲上来抚摸棉布,有人跪地亲吻染着机油的齿轮。
人群外围,周慕白静静看着手中图纸——那是赵破军托人转交的《自鸣钟总装图》。图纸边缘有一行炭笔小字:“愿工学之光照破千年腐儒之暗。”
“破军何在?”他哑声问。
“在军校试射新弩。”白芷指向西山,“他说要造出千里外取敌首级的利器。”
周慕白突然将《水经新注》撕得粉碎!纸屑纷飞如雪落沧澜:“请转告破军,待他弩成之日,我为他铸箭!”
王府密室,暗卫呈上染血密报:“崔琰联名九省大儒,奏请皇帝禁绝工学。皇帝已下密旨,命各州销毁工学典籍,缉拿倡导师者。”
陈锋指尖抚过沙盘上的岭南山河。盘龙渠如银链贯串州县,新辟的矿场标记如星罗棋布,更有无数代表蒙学堂的微小火苗在疆域间闪烁。
“传令各州。”陈锋玄袖拂过沙盘,“工学典籍加印三万册,免费派发市井乡野。各学堂增设夜课,农闲时开讲《工学三字经》。”他嘴角勾起冷冽弧度,“再命‘燕子’将番禺织机产量、梧州防汛功绩写成话本,传唱大江南北。”
夜色吞没窗棂时,沧澜江上漂起盏盏河灯。百姓将写着“百工利万民”的灯船推入江水,星火随波汇成浩荡光流。最高的灯船上,阿宝用炭笔画着齿轮传动的龙骨水车,火光跃动在他专注的瞳孔里,仿佛已照见千里沃野金浪翻滚的盛景。
星火燎原,万民执炬焚枷锁!
阿宝启自闸模型惊四座,林小雨纺轮飞转慑老匠;
郑元朗高台斥“奇技淫巧掘文脉”,白芷掷定水尺:“此物活民十万!”
赵破军展钟机括图诘腐儒,王栓揭盐商贿案:“如此君子也配谈仁政?”
周慕白碎《水经注》立誓:“待君弩成日,我为铸箭人!”
陈锋笑对禁绝密旨:“加印典籍三万,工学入夜课传唱大江南北!”
沧澜千灯载“百工利万民”随波去,他日燃遍九州,当焚尽腐儒经卷铸万世工学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