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王府的烛火在沙盘上投下摇曳的光影,陈锋指尖点在帝都模型上,眸底似有寒潭深漩。
“火候到了。”他声音沉冷如铁,“传令‘墨鸦’:让天牢里的赵诚再加把火,把崔元启私通北狄的‘口供’塞进陈珏手里!”
帝都,御史台。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沉滞,都察院左都御史李明远的书房却烛火通明,映照着几张煞白如纸的脸。那卷浸染着泥污与干涸血渍的崔家通敌账册,如同烧红的烙铁摊在紫檀大案上,字字句句,触目惊心。
“苍梧古道……精铁八千柄,铁甲三千副……鬼门关,朔方边将周桐……”李明远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枯槁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账册,眼前却仿佛看到北狄铁骑挥舞着大周精铁锻造的环首刀,砍向戍边将士单薄的身躯;看到塞外苦寒之地,本该守卫国门的边军将领,亲手将粮秣盐铁送入豺狼之口!
“国之柱石?百年门阀?”李明远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将屋顶焚穿,声音嘶哑却如金铁交击,“分明是趴在大周脊梁上吸髓啖肉的百年巨蠹!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一口腥甜再次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嘴角却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
“大人!” 一旁的御史中丞骇然上前搀扶。
李明远一把挥开,枯瘦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抓起惊堂木狠狠拍下!
“砰——!”
巨响震得烛火狂跳,也震醒了满室惊魂。
“即刻具本!八百里加急直送御前!知会刑部、大理寺!封锁崔府及所有关联产业!缉拿朔方边将周桐!快!迟一刻,便是纵容国贼,愧对边关浴血将士的亡魂!” 苍老的声音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撕裂了帝都死寂的黎明。一场足以倾覆百年世家的滔天巨浪,在这位老御史呕血的怒吼中,轰然掀起!
岭南王府,听涛阁。
巨大的岭南疆域沙盘边缘,夜明珠的清冷光辉与跳跃的烛火交织。陈锋负手而立,玄色王袍的下摆纹丝不动,目光幽深如古井寒潭,落在沙盘上帝都的方位。赵破虏肃立一旁,低声禀报着刚刚通过密线传回的惊雷:
“……李明远御史呕血具本,通敌账册八百里加急直送御前……刑部、大理寺已动,崔府被围如铁桶……朔方关外,玄甲卫轻骑突袭,截获崔家北狄商队十七车精铁、盐粮,人赃俱获,正押往帝都……另,青鸢密报,宫中太医三度奉诏入养心殿,陛下……恐已油尽灯枯。”
最后一句,如同无形的重锤,敲在凝滞的空气里。烛火噼啪一声爆响,映照着陈锋眼底骤然掠过的一道冰冷锐芒。
“油尽灯枯……”陈锋缓缓重复这四个字,指尖在沙盘象征帝都的模型上轻轻一点,声音平静无波,却似蕴藏着万钧之力,“九鼎将倾,乾坤倒悬。这把火,终究是烧穿了百年世家的根基,也……燎着了龙椅的根基。”
他猛地转身,玄色王袍在光影中划出凌厉弧线:
“传令!”
“一令:飞鸽传书朔方玄甲卫,人犯赃物不必入京,改道!直送北疆大元帅宇文灼军前!附上本王亲笔信——‘狄刀饮我铁,国贼通朔方。大帅忠勇,国之干城,见此赃证,当知如何自处!’” 陈锋语速如刀,字字千钧。宇文灼,戍边三十载,与北狄血仇似海,性情刚烈如火,崔家通敌的铁证落在他手里,无异于将一颗烧红的炸弹塞进了四大家族的心脏!
“二令:命‘青鸢’、‘墨鸦’全力盯紧四家余孽及兵部动向!崔家倾覆在即,李、王、林三家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们要么壮士断腕,抛出更多替罪羊;要么……狗急跳墙!” 陈锋眼中寒光爆射,“尤其是兵部武选司!给本王盯死所有异常兵符、文书调令!本王要知道,他们最后会调动哪把刀来斩岭南的‘乱麻’!”
“三令:岭南全军——” 陈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戈铁马的铮鸣,“即刻起,取消所有休沐!玄甲军陌刀营进驻苍梧古道北口,依山筑垒,深沟高墙!重骑营移防白云隘,披甲秣马,枕戈待旦!各州府兵,轮番集结,沿北境展开战备演练!告诉将士们,磨了三年刀,该见见血光了!但记住,未得本王王令,箭在弦上,引而不发!”
“诺!” 赵破虏眼中战意如火,单膝轰然跪地,甲叶碰撞之声在静夜中如同惊雷。
京城,兵部武选司。
厚重的楠木大门紧闭,隔绝了外界一切喧嚣,却隔绝不了门内那令人窒息的恐慌与孤注一掷的疯狂。烛光摇曳,映照着兵部尚书王琰那张惨白如金纸、却又因极度亢奋而扭曲的脸。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一枚鎏金虎符,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濒死挣扎的毒蛇。
“崔家完了……崔元启那个蠢货!还有陈珏那个废物!”王琰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怨毒和劫后余生的癫狂,“通敌!他们竟敢通敌!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宇文灼那个老匹夫拿到铁证,定会发疯!下一个……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
下首,陇西李氏的家主李崇山面沉似水,眼底却翻涌着惊涛骇浪:“宇文灼手握十万北疆边军,若得岭南王撺掇,挥师南下‘清君侧’……你我百年基业,顷刻间便是齑粉!”
“不能坐以待毙!”江南林氏家主林远图猛地拍案,眼中闪烁着孤狼般的凶光,“岭南陈锋!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他!是他掀翻了桌子!陛下病危,储位空悬,京城大乱在即!这正是天赐良机!趁他羽翼未丰,根基在岭南,调集重兵,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踏平岭南!只要陈锋一死,群龙无首,宇文灼便无借口发难!朝堂之上,还是我们的天下!”
“调兵?调哪里的兵?!”王琰低吼,如同困兽,“京营十二卫?里面有多少宇文灼的旧部!九门提督?他早被李明远那老匹夫盯死了!各地卫所?鞭长莫及,等他们磨磨蹭蹭赶到,岭南的刀都架到我们脖子上了!”
密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烛火不安地跳动,将三人扭曲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择人而噬的恶鬼。
“南疆……”一直沉默的李崇山,从齿缝里缓缓挤出两个字,眼中寒芒如毒蛇吐信,“镇南大将军,贺拔雄。”
王琰和林远图瞳孔骤然收缩!
贺拔雄!那个盘踞南疆二十年,拥兵自重,性情暴虐贪婪如同豺狼的军阀!朝廷对其忌惮已久,每年耗费巨资安抚,才勉强维持着表面平静。引他入局,无异于饮鸩止渴!
“贺拔雄……他肯动?”林远图声音干涩。
“他做梦都想把势力伸进岭南那块肥肉!”李崇山声音冰冷,“陈锋在岭南大兴工商,开矿铸械,富得流油,贺拔雄早就垂涎三尺!只要我们许以重利——事成之后,岭南七州,尽归其所有!再以兵部调令和……陛下的名义(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命其‘讨逆’!贺拔雄这头饿狼,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王琰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官袍。与虎谋皮,后患无穷!但眼下,除了这头能撕碎岭南的猛虎,他们已无牌可打!
“好!”王琰猛地将手中虎符拍在案上,眼中是穷途末路的疯狂,“即刻以兵部加急密令,并……并伪造陛下讨逆诏书(他声音颤抖了一下),着镇南大将军贺拔雄,尽起南疆精锐,借道桂州,直扑岭南王府!告诉他,斩陈锋首级者,封岭南王!屠其军者,共享岭南之富!”
烛火猛地一跳,将三张因孤注一掷而显得狰狞无比的脸庞映照得如同地狱罗刹。一道撕裂帝国南疆安宁的催命符,在这绝望的密谋中,带着滔天的血腥气,射向了遥远的南疆。
岭南王府,观星台。
夜风猎猎,卷动陈锋玄色的王袍。他凭栏远眺,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片瘴疠与繁华并生的南疆。身后,赵破虏步履匆匆而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王爷,‘夜枭’密报!兵部武选司有异常军令发出,加密等级绝密,方向……南疆!同时,南疆镇守将军府所属的三支‘血狼’斥候营,于两个时辰前突然拔营,消失于莽莽群山之中,动向不明!”
陈锋负手而立,身形如渊渟岳峙,脸上不见丝毫波澜,唯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贺拔雄……”他轻声吐出这个名字,如同宣判,“果然来了。这头养不熟的豺狼,终究是闻着血腥味,想扑上来撕咬本王这块‘肥肉’。”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沙盘上那条蜿蜒如毒蛇、从南疆直插岭南腹地的“百越古道”。
“传令:”
“命桂州刺史,依计行事。‘请’贺拔雄的大军,走我们为他选好的路——黑风峡!”
“命白云隘重骑营,卸甲。”
赵破虏愕然抬头:“卸甲?”
陈锋眸底寒光凛冽,如同淬火的星辰:“重甲锁匣,战马衔枚。本王要他们像山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风峡两侧的绝壁之上!待贺拔雄的前锋尽入瓮中……”
他的五指猛然收拢,虚握成拳,仿佛攥住了南疆十万大军的咽喉!
“——陌刀玄甲,封其喉!重骑铁蹄,踏其骨!”
“诺!”赵破虏热血沸腾,轰然应命。
陈锋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北方帝都那片深邃的夜空,声音低沉却似惊雷般在观星台上回荡:
“京城的火,烧塌了九弟的台,焚尽了世家的根。南疆的风,也该把贺拔雄这把自以为是的刀,吹到本王为他备好的砧板上了!”
“三年砺剑,霜刃未曾试。就拿这南疆十万头颅,为我八十万铁骑……祭旗!”
凛冽的杀机,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岭南的夜空下,无形的战鼓已然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