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以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姿态,席卷了整个城市。阳光白晃晃的,炙烤着大地,连空气都扭曲翻滚着热浪。蔬菜批发市场里,气味变得更加浓烈复杂,腐烂的菜叶混合着汗水的咸腥,在高温下发酵,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林晚晴的生意,在顾诚的智慧规划下,确实走上了新的轨道。她不再仅仅守着那个小摊位,开始稳定地向顾诚介绍的几家幼儿园和小食堂直供蔬菜。收入增加了,生活似乎有了盼头。她换掉了那件破旧的围裙,买了一辆二手的小货车,脸上也因为营养改善而多了些许红润。
然而,外在的改善,却无法掩盖内心的煎熬。那份由罪恶感滋养出来的爱情,像一株生长在悬崖边的毒花,开得越鲜艳,就越让人心惊胆战。
顾诚依旧每周会来见她一两次,通常是在午后市场最清闲的时候,或者是在某个偏僻的小公园。他依旧会帮她分析账目,给她生意上的建议,偶尔也会带来几本他认为她可能会喜欢的书。他的关怀无微不至,他的举止温柔体贴。
可是,林晚晴却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看她的眼神里,那份最初的炽热和情不自禁的迷恋,渐渐被一种深沉的、复杂的忧虑所取代。他的拥抱,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不顾一切的激情,而是多了几分克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的笑容,也常常在嘴角绽开的那一刻,就迅速湮灭在眼底的阴霾里。
他开始越来越多地、无意识地提起他的家庭。不是甜蜜的炫耀,而是一种沉重的、带着负疚感的提及。
“我女儿昨天期末考试,考了满分,高兴得不得了……”他说这话时,眼神会飘向远方,带着为人父的骄傲,但那骄傲后面,是清晰的痛苦挣扎。
“我妻子……她最近工作好像很顺利,评上了先进……”他的语气平淡,却像一根根细针,扎进林晚晴的心。她能从这平淡中,听出他对他那个“家”的维护,以及那份无法割舍的责任。
每一次这样的提及,都像是在提醒林晚晴:你是一个闯入者,你偷窃了原本属于另一个女人和孩子的温暖。你拥有的这份感情,是建立在沙丘之上的海市蜃楼,随时可能崩塌。
内心的负罪感,像藤蔓一样日夜缠绕着林晚晴,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她开始失眠,在深夜独自醒来,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感觉自己像一个卑劣的小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窥视着别人的幸福。顾诚越是对她好,越是帮她,这种负罪感就越是强烈。他的好,他的帮助,都变成了对她良知的无情拷问。
她想起小时候在乡下,老人们常说,“敦厚”是做人最基本的品德。什么是敦厚?是善良,是诚实,是不伤害他人。而她现在在做什么?她正在用她的“爱情”,深深地伤害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和一个无辜的孩子。
卦象上说,“敦临,吉无咎”。以敦厚之心对待,吉祥而没有灾祸。可是,她现在的行为,何谈“敦厚”?她配得上“吉无咎”吗?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苔藓,开始在她心中疯狂蔓延:离开他。放他走,也放过自己。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带来了撕心裂肺的痛楚。离开他?等于将她生命里唯一的光源掐灭,将她重新推回那个冰冷、绝望、看不到尽头的深渊。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可是,另一个声音,那个代表着良知和“敦厚”的声音,却在日夜不停地呐喊:你不能这么自私!你的幸福,不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爱他,就应该为他着想!他的事业,他的家庭,他的名誉,都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两种力量在她心中激烈地搏斗,将她撕扯得支离破碎。她变得沉默寡言,即使在顾诚面前,也常常走神。笑容从她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哀愁。
这一天,顾诚来看她,带来了一盒包装精致的点心,说是朋友从南方带回来的。“尝尝看,很甜,你应该会喜欢。”他努力想让气氛轻松一些。
林晚晴接过点心,却没有打开。她抬起头,看着顾诚消瘦了一些的脸颊,看着他眉宇间那道新添的、连眼镜都遮挡不住的川字纹,心中一阵剧痛。都是因为她!是她把他拖入了这样两难的境地,让他承受着如此巨大的压力。
“顾诚,”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你以后,还是少来找我吧。”
顾诚愣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晚晴,你说什么?”
“我说,”林晚晴强迫自己迎上他震惊而受伤的目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冷静,“我们这样下去,不对。对你不好,对我……也不好。你还有家,有女儿,有很好的前途……我不能……不能再拖累你了。”
她说出了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在切割自己的心脏。
顾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晚晴!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慌,仿佛即将失去最珍贵的东西。
看着他如此反应,林晚晴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几乎要立刻收回刚才的话,扑进他怀里,告诉他她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他别离开她。但是,残存的理智和那份想要“敦厚”待他的心,阻止了她。
“没有人说什么。”她摇摇头,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是我自己想的。顾诚,我不能再这么自私了。我看着你为难,看着你痛苦,我比我自己受苦还要难受一百倍,一千倍!我爱你……或许就是因为爱你,我才不能再这样霸占着你……”
顾诚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不!我不准!晚晴,我不准你离开我!”他的声音哽咽了,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和痛苦,“我知道我让你受委屈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不能没有你!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我一定会想办法……”
他的话语是那么急切,那么真诚,可是,那句“想办法”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想什么办法?他能抛下一切吗?林晚晴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他的责任感,注定了他无法做出那样决绝的选择。
她在他的怀里,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这一次的“敦临”,这放手成全的决定,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近乎绝望的痛苦。她知道,她可能永远也无法真正离开他,就像鱼儿离不开水。可是,这条通往毁灭的路,他们还能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