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孝文带着对“新生”的憧憬,与田小娥踏上了前往西安的官道。然而,走了不到半日,在一个岔路口,田小娥却突然停下脚步,脸色苍白,手捂着小腹,身子微微摇晃。
“娥儿姐!你怎么了?”白孝文慌忙扶住她,只见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也失了血色。
“孝文……我……我肚子疼得厉害……”田小娥声音虚弱,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许是……许是早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或是连日奔波,累着了……”
白孝文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疼不已,那点奔向自由的急切瞬间被担忧取代。“前面不远有个歇脚的茶棚,我扶你过去歇歇!喝点热水或许就好了。”
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田小娥,来到路边的茶棚坐下,向店家要了碗热茶。田小娥小口喝着,眉头紧蹙,似乎并未缓解。
“孝文,”她抬起泪眼,抓住他的袖子,声音带着恐惧,“我们……我们这样走了,你爹定然雷霆震怒。他若报官,或是让族里人沿途追索,我们两个无依无靠,能逃到哪里去?西安城……就真的安全吗?”
白孝文被她问得一怔,他之前只凭一腔热血,并未深思熟虑。此刻被点破,才意识到前路渺茫。父亲白嘉轩在原上的势力,以及他对族规的坚持,绝不会轻易放过“拐带”儿子私奔的女子,更何况田小娥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前科”。
见白孝文面露迟疑,田小娥心中冷笑,面上却更加凄婉:“若被抓回去,我……我只有死路一条了!孝文,我倒不如现在就……”她作势要往路边的树上撞去。
“不可!”白孝文魂飞魄散,死死抱住她,“娥儿姐!你别做傻事!我们……我们不走了!我们回去!”
“回去?”田小娥仿佛听到了最可怕的话,“回去送死吗?”
“不!我们不私奔了!”白孝文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眼中闪烁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光芒,“我们回去!光明正大地回去!我要娶你!明媒正娶!”
田小娥停止了挣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娶我?你爹……他怎么可能答应?”
“他必须答应!”白孝文握紧拳头,年轻的脸庞因激动而扭曲,“我……我这就回去告诉他,我们……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你已是我白孝文的人!他若不肯,我就……我就跪死在祠堂前!看他白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他这急中生智(或者说狗急跳墙)的想法,正中田小娥下怀!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以清白之身,行“失节”之事,逼白嘉轩就范!这比私奔更能羞辱白家,更能让白嘉轩那张永远道貌岸然的脸,裂开缝隙!
田小娥心中快意如潮,面上却是一片惊慌与羞愤:“孝文!你……你胡说什么!我们明明……”她欲言又止,眼泪扑簌簌落下,“这话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
“娥儿姐!”白孝文见她哭泣,更是心碎,也更是坚定了要保护她的决心,“事到如今,顾不得那许多了!这是唯一能让我们在一起,又能保住你性命的法子!我爹最重家族声誉,他绝不会允许白家的长子做出‘始乱终弃’的丑事!他一定会答应的!”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仿佛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金光大道。他拉起田小娥:“走,娥儿姐,我们回去!回白鹿原!我要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
田小娥半推半就,心中冷眼看着这个被情感和算计冲昏头脑的年轻人。白孝文,你可知道,你亲手将你父亲,将整个白家,推到了怎样一个尴尬而屈辱的境地?
两人折返白鹿原。白孝文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带着田小娥去了镇上,找了间客栈安顿下来。他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朝着那座他既敬畏又想逃离的白家宅院走去。
白嘉轩发现长子失踪,正自震怒,派出人手四处寻找,忽见白孝文自己回来了,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看到他那一脸决绝的神情,心又沉了下去。
“逆子!你还知道回来!”白嘉轩一拍桌子,须发皆张。
白孝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等父亲斥责完毕,便抬起头,大声道:“爹!儿子不孝!但儿子与田小娥姑娘两情相悦,已……已有了肌肤之亲!求爹成全,允许儿子明媒正娶,迎娶小娥过门!否则……否则儿子无言苟活于世,田姑娘也只有死路一条!”
他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得整个厅堂鸦雀无声。白嘉轩愣住了,旁边的仙草手中的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你说什么?!”白嘉轩猛地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白孝文,脸色铁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个畜生!你竟敢……竟敢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那田小娥家是个什么货色!你……”
“爹!”白孝文豁出去了,梗着脖子道,“小娥她是清白的!是儿子……是儿子强迫于她!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但她如今已是儿子的人,我们白家岂能做那等不负责任之事?传扬出去,我白家颜面何存?爹您这族长,又如何面对原上父老?”
他句句不离“白家颜面”、“族长声誉”,如同尖刀,精准地刺中了白嘉轩最在乎的地方。
白嘉轩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跪在地上,为了一个女子竟敢如此顶撞、威胁自己的长子,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苦心培养的继承人,他白家的未来,竟然……竟然要娶一个被郭举人退回来、名声有瑕、家境贫寒的女子!还是以这种……这种近乎逼宫的方式!
“你……你个混账东西!我……我打死你!”白嘉轩抄起手边的鸡毛掸子,就要往白孝文身上抽。
仙草连忙扑上去拦住,哭着劝道:“他爹!消消气!孝文他……他是一时糊涂啊!事情已经这样了,打死了他又有何用?若是真闹出人命,或是那田家女子想不开……我们白家可就真的……”
仙草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白嘉轩。他颓然坐回椅子上,手中的鸡毛掸子掉落在地。是啊,打?打死又能怎样?这逆子的话已经说出了口,若是那田小娥真因此事寻了短见,或是将事情闹大,他白嘉轩,白鹿原的族长,教子无方,纵子行凶,逼死民女……这名声,他就彻底毁了!
他看着跪在地上,一脸“痴情”与“倔强”的白孝文,又想起那田小娥……那女子,竟有如此手段,将他儿子迷得神魂颠倒,做出这等蠢事!
屈辱,愤怒,无奈,还有一种被狠狠将了一军的挫败感,交织在白嘉轩心头。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白孝文膝盖发麻,心也渐渐沉下去时,才听到父亲用一种极其疲惫、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声音说道:
“滚起来……去请冷先生,择日……去田家沟,提亲。”
白孝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抬头,看到父亲那灰败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眼,心中一阵狂喜,夹杂着些许愧疚,但很快被巨大的胜利感淹没。
“多谢爹!多谢爹成全!”他连连磕头,然后爬起来,几乎是雀跃着冲了出去,要去客栈告诉他的“娥儿姐”这个“好消息”。
看着儿子消失的背影,白嘉轩猛地睁开眼,眼中一片冰寒。他对着空荡荡的厅堂,一字一顿地低语,声音森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田、小、娥……好,很好。你要进我白家的门,我便让你进。我倒要看看,你这狐媚子,能在这白家的院子里,翻出什么浪来!”
他白嘉轩,岂是那么容易认输的?这女子既然敢用这种手段进门,就要承受进门后的一切!他会让她知道,白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白家的媳妇,更不是那么好当的!
而客栈中,得到消息的田小娥,脸上终于露出了重生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毫不掩饰的、冰冷而快意的笑容。
白嘉轩,你终于低头了么?
这,只是开始。等我踏入你白家大门,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珍视的规矩,你维护的体面,你寄予厚望的儿子,是如何一点一点,在我手中,分崩离析!
风风光光?明媒正娶?呵……我要的,是把你白家,搅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