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雅若最后看到的,是仲天骐痛彻心扉的眼神,以及自己那布满罪孽与悔恨的、逐渐沉沦的一生。
她以为这就是终点,是欧雅若这个悲剧名字的最终注解。
然而,刺骨的寒冷之后,竟是一阵灼热。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冰冷河底,也不是地狱业火,而是破败、低矮的屋顶,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精和腐朽木材混合的恶心气味。
这是……哪里?
她挣扎着坐起身,小小的手掌,粗糙且布满细小的伤口,昭示着这具身体的年幼。记忆如潮水般翻涌,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瞬间将她淹没。
这不是她的身体,这是……她小时候的身体!
她惊恐地环顾四周,这间摇摇欲坠的木板房,正是她童年噩梦开始的地方——那个被欧怀民称之为“家”的地方。而空气中,除了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那是母亲身上残留的、属于红灯区特有的脂粉与屈辱混合的味道。
一个尖锐的、属于孩童的哭喊声穿透薄薄的板壁传来:“求求你,怀民,放过孩子,她还小……”
是妈妈!是妈妈的声音!
紧接着,是男人粗暴的呵斥和殴打声,以及母亲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欧雅若的心脏骤然紧缩,她记起来了!就是这个时间点!就在不久之前,那个她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欧怀民,为了赌资,亲手将病重的母亲卖给了红灯区的老鸨。母亲本就病弱,遭受非人折磨后,没过几天就含恨离世。
前世的悲剧,她所有苦难的根源,都始于这个恶魔!
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前世被当作替罪羊的绝望,在监狱中受尽的屈辱,对仲天骐爱而不得的痛苦,还有最后那冰冷的河水……一切的一切,都源于这个给了她生命,却将她推入地狱的男人!
她不能再重蹈覆辙!绝不能!
成年人的灵魂在幼小的躯壳里燃烧,爆发出惊人的冷静。她悄无声息地爬下床,赤着脚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她看到欧怀民正醉醺醺地数着几张肮脏的钞票,脸上是贪婪而满足的笑容,仿佛刚刚卖掉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货物。
母亲蜷缩在角落,衣衫不整,浑身颤抖,脸上是清晰的掌印。
欧雅若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淬了毒的冰。她记得,欧怀民有很严重的胃病,时常需要喝一种味道极苦的草药汁止痛。而就在这破屋的角落里,堆放着他从山上胡乱采来的草药。
一个大胆而狠绝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她知道几种相克的草药,单独服用或许无事,但混合在一起,便能产生剧烈的毒性。
前世在底层摸爬滚打,为了生存,她学过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想到竟用在了这里。
趁着欧怀民再次出门酗酒,母亲昏睡过去的间隙,欧雅若凭借着记忆,迅速从草药堆里挑拣出几味。她动作麻利,眼神冷静得不像一个孩子。她用小小的手费力地将草药捣碎,混合进欧怀民常喝的那个破旧药罐里,加入清水,放在小火上慢慢煎熬。
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掩盖了其他令人不快的气息。欧雅若的心跳平稳,没有任何犹豫。对欧怀民的恨,早已超越了弑父的道德枷锁。在她心里,他根本不是父亲,是魔鬼,是必须清除的毒瘤。
傍晚,欧怀民醉醺醺地回来,捂着胃部,习惯性地嚷嚷着要喝水。
欧雅若低着头,将温热的药碗端到他面前。
欧怀民看也没看,接过去一饮而尽,还骂骂咧咧:“苦死了!妈的,生个女儿也是个赔钱货!”
欧雅若静静地站在阴影里,看着他。
不过片刻,欧怀民突然捂住腹部,脸色瞬间变得青紫,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剧烈的痛苦让他从椅子上滚落,身体蜷缩成一团,抽搐着,最终,在一阵剧烈的挣扎后,彻底不动了。
角落里,刚刚醒来的母亲目睹了这一切,她惊恐地捂住嘴,看着面无表情的女儿,又看看地上已然气绝的丈夫,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一丝……解脱般的复杂情绪。
她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虚弱地流下眼泪,喃喃道:“造孽啊……”
欧雅若走过去,轻轻抱住了母亲颤抖的身体。她知道母亲活不长了,前世的记忆告诉她,母亲的生机早已被榨干。她所能做的,只是让母亲在最后的时光里,不再受这个男人的凌辱。
“妈,没事了。”她轻声说,声音带着孩童的稚嫩,语气却冰冷如铁,“他再也不能打我们,再也不能卖你了。”
几月后,母亲果然如同前世一样,在病痛和长期的折磨中悄然离世。欧雅若用冷静得可怕的态度处理了后续。邻居们只当是欧怀民酗酒过度暴毙,妻子悲伤追随而去,留下个可怜的女儿。很快,当地福利院的人接手,将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女欧雅若带离了这个充满噩梦的地方。
在福利院里,欧雅若表现得异常沉默和早熟。她不哭不闹,只是拼命地看书学习,抓住一切机会汲取知识。她知道,只有知识和高学历,才能改变命运。她美丽的容貌和那股不服输的韧劲,在福利院的孩子中显得格外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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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陆,孟家宅邸。
付闻樱揉了揉眉心,放下手中的慈善晚宴策划案,感到一阵莫名的疲惫。丈夫孟怀瑾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神色有些郑重。
“闻樱,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孟怀瑾开口,“是关于许海山的。”
付闻樱抬眸,许海山是怀瑾的战友,感情甚笃,她自然是知道的。
“海山和他爱人,前段时间不幸在一场火灾里……”孟怀瑾语气沉痛,“他们的女儿许沁,现在在孤儿院。
那孩子,孤苦无依的,我看着实在不忍心。我想着,我们是不是可以……”
收养许沁。
付闻樱的脑海中自动补全了丈夫未尽的话语。按照她一贯的作风,以及对于故人之后的怜悯,她或许会同意。给那个孩子最好的教育,让她成为孟家得体的一份子,这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然而,就在她准备开口的瞬间,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窜过她的太阳穴!
紧接着,她的眼前,毫无征兆地闪过一片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文字,如同网络上的弹幕,飞速滚动——
【付女士快跑!别收养许沁!那是白眼狼!】
【一碗白粥就骗走的养女,笑死人了!】
【她为了个混混宋焰,能把孟家脸面丢尽!】
【孟宴臣实惨,被这个假妹妹吊着一辈子!】
【付闻樱就是太严格了,才把女儿推走的!前面的闭嘴吧,付女士严格有错吗?把许沁培养成医生还错了?】
【就是,许沁吃着孟家的米,用着孟家的水,煮了碗粥就觉得是家的味道了?呸!】
【她还把付女士气到住院!孟家名声扫地!】
【支持付女士!拒绝收养许沁!】
【去看隔壁台湾xx福利院的欧雅若!那才是搞事业的好苗子!又美又强又惨,但靠自己拼命学习!领养她!】
【对!欧雅若!学霸美女,身世可怜但心性坚韧,领养她绝对不亏!】
【让许沁跟她的宋焰过去吧,看看没了孟家,她那碗白粥还香不香!】
……
无数的信息碎片强行涌入大脑,付闻樱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扶住额头,呼吸急促。
“闻樱?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孟怀瑾担忧地起身。
付闻樱摆了摆手,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那些文字……虽然荒诞离奇,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许沁?宋焰?白粥?气病她?败坏孟家名声?吊着宴臣?
每一个词都像一根针,扎在她最在意的地方——家庭、名誉、儿子。
她付闻樱一生好强,精心经营家庭和事业,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如果……如果这些“弹幕”所言非虚……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锐利,甚至更添了几分果决。
“怀瑾,”她打断丈夫的话,声音清晰而坚定,“收养许沁的事情,我不同意。”
孟怀瑾愣住了,他没想到妻子会如此直接地拒绝。
“闻樱,沁沁是海山的女儿,她现在无依无靠……”
“正因她是故人之女,我们更应慎重。”付闻樱站起身,走到窗边,语气不容置疑,“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收养一个孩子,不仅仅是提供衣食住行,更关乎她的未来,也关乎我们整个家庭。许沁那孩子,性格已然定型,我怕我们孟家的环境,未必适合她。”
她转过身,看着丈夫疑惑的眼神,继续说道:“而且,我最近正好有个去台湾出差考察的机会。我听台湾的助理说,那边有一家福利院,有个女孩非常出色。”很符合我的这一套教育,怀瑾,说实话我真的不喜欢许海山这对夫妻生的这个女孩
她根据脑海中那些飘过的“弹幕”信息,精准地描述着:“叫欧雅若,身世很可怜,父母都不在了。但她非常努力,在福利院里成绩永远是第一,抓住一切机会学习,长得也漂亮清秀。最重要的是,那孩子眼神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像极了年轻时想拼出一番天地的我。”
孟怀瑾有些诧异地看着妻子,他很少听付闻樱如此夸奖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
“企业家的父母……”付闻樱喃喃自语,像是说给丈夫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或许,我们该给一个真正渴望机会、懂得感恩的孩子,一个改变命运的平台。而不是去勉强接纳一个可能与我们家族格格不入的‘故人之女’,最终酿成彼此的痛苦。”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钢笔,语气斩钉截铁:“收养许沁的事,就此作罢。我会尽快安排去台湾的行程。怀瑾,相信我,这一次,我的直觉很准。”
她要亲眼去看看,那个叫做欧雅若的女孩,是否真如“弹幕”所说,是一块蒙尘的璞玉。
如果真是……那么,孟家需要的,不是一个会因为一碗白粥就背叛家庭的女儿,而是一个能继承她衣钵,能与宴臣相互扶持,能将孟家事业推向更高处的、真正优秀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