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家锐意西秦,兵家纵横沙场,墨家非攻救世,儒家仁礼布道……稷下学宫之内,诸子思潮如江河奔涌,碰撞激荡,将战国之世推向思想之极盛。然,物极必反,道枢终始。当百家皆以“有为”之姿,积极介入世道变革之时,亦有智者反其道而行之,追索宇宙之本真,叩问人心之幽微,于纷扰乱世中,开辟出一条指向精神绝对自由与人性深刻剖析的全新路径。此二人,一者名为庄周,一者名为荀况。
宋国蒙地,濮水之滨。
此处远离中原烽火,亦非临淄繁华。云梦大泽,烟波浩渺,草木葳蕥,鱼鸟自在。一位衣着简朴,甚至有些褴褛的清瘦中年人,正悠然垂钓于濮水之上。其神态安闲,目光澄澈,仿佛与这天地自然融为一体,周身流转着一股清静无为、逍遥自在的道韵,与稷下学宫内诸子争鸣的紧张激烈判若云泥。他便是庄周(庄子)。
庄周并非寻常隐士。其神魂深处,蕴藏着一丝极为精纯古老的先天道源,与那高居大罗天玄都紫府的太上老君所执掌的“大道”本源,有着千丝万缕的玄奥联系。某种意义上,他乃是老子“道法自然”思想在人间最彻底、最富灵性的继承者与发扬者,然其行事风格,却又与老子之凝重迥异,更显飘逸不羁,汪洋恣肆。
他并非不学,早年亦曾遍览群书,深研百家,然最终皆“芴漠无形,变化无常”,化入其独有的“道”境之中。于他而言,儒家之礼乐,犹如“附赘悬疣”;墨家之勤苦,好似“操舟之技”;百家之争鸣,不过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的浅见争执。
是日,垂钓之余,庄周于树下小憩。忽梦自身化为一只斑斓蝴蝶,翩翩起舞,遨游花丛,“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此“庄周梦蝶”之喻,并非寻常奇谈,而是其道境修为的自然显化。其神魂中那丝先天道源,于梦中与天地万物交融,打破了“物”与“我”、“梦”与“醒”、“生”与“死”的绝对界限,直指“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齐物”至境。
醒后,庄周抚掌而笑,遂着书立说,文风“汪洋辟阖,仪态万方”。其倡“逍遥游”,追求“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的绝对精神自由;主张“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反对以人为的造作(如仁义、礼法)去破坏自然的本性(天道);其“庖丁解牛”之喻,阐发“依乎天理,因其固然”的顺道而行;其“混沌之死”之寓,痛惜文明对自然本真的戕害。
庄周之学,并非消极避世,而是对生命本质与宇宙真谛的一种极致诗意的探索与超脱。其说一出,宛若在百家争鸣的沸鼎之中,注入了一股清冽的寒泉,令许多沉迷于世俗功名与学说争执的士子豁然警醒,开始反思“道”的更深层含义。然其学说过于玄妙高远,亦被儒家斥为“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被法家视为“无用之学”。
幽冥地府,平心殿。
平心娘娘感应到庄周身上那纯正无比的先天道源气息,漠然道:“此子深得‘自然’之妙,近乎冥寂。然其齐生死,等万物,似有扰轮回秩序之嫌。着功过司留意,然其未行逆乱之举,暂不干涉。”
“领法旨。”
天庭,凌霄宝殿。
昊天上帝目光扫过濮水,微微颔首:“太上道友之道,得此子而愈显精妙。逍遥物外,齐同生死,亦为天道之一隅。然,过犹不及。着宣化署,可略洒启迪之念,引其关注民生疾苦,莫要全然遁世。”
“臣遵旨。”
与此同时,稷下学宫之内,另一场关乎儒家根本的深刻变革,正在酝酿。
自孔子殁后,儒分为八,各执一端。至战国中期,孟子倡“性善”,言“仁义”,高扬“民贵君轻”,将儒家道德理想主义推向高峰。然其说虽正大光明,却于列国争霸的残酷现实中屡屡碰壁,被视为“迂远而阔于事情”。
此时,一位年约五旬,容貌肃穆,目光锐利如鹰隼的学者——荀况(荀子),应齐襄王之聘,西入稷下学宫。其时,田骈等老一辈学者皆已去世,荀况“最为老师”,且“三为祭酒”,成为稷下学宫后期最重要的领袖人物。
荀况亦为儒家大师,然其学说不拘门户,批判性地总结吸收了道、法、名、墨等各家思想,对儒家内部尤其是孟子的学说,进行了根本性的修正与重构。
其论与孟子根本对立处,在于“人性”之辨。孟子道“性善”,认为仁义礼智乃人性固有之“端”,只需扩而充之。荀子则断然倡“性恶论”!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荀况于学宫高坛之上,声如洪钟,语惊四座,“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
此论石破天惊!直接将儒家道德的根基,从先天的“善端”转移到了后天的“化性起伪”之上。“伪”者,人为也。荀子认为,人性本恶,其所以能为善,全靠后天的努力、教化与礼法约束。
“故圣人化性而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礼义生而制法度。” 礼法,并非孟子所言内心善端的自然流露,而是圣人为约束人性之恶、治理社会混乱而制定的外在规范与制度。由此,荀子极大地强调了后天学习、“积善成德”以及礼法制度的重要性。
其说虽仍以“礼”为核心,然此“礼”已非孔子所言之涵容温情的周礼,而是近乎法度,带有强烈的外在强制性与工具理性色彩。故荀子门下,乃出韩非、李斯这等法家集大成者与实践者,绝非偶然。
荀子之学,实为儒家面对战国乱世,为求“经世致用”而进行的一次重大调整与现实主义转向。其说在稷下学宫引发轩然大波,支持者认为其切中时弊,提供了切实可行的治国之道;反对者(尤其是孟氏之儒)则斥其背叛孔孟真传,堕入法家歧途。
天庭,文曲星宫。
文曲星君本体感应到人间儒家内部这场关于“性善”“性恶”的激烈争辩,星辉微颤。“孟子承吾善端,荀况察乎现实,皆有所见,然各执一偏。人道之复杂,岂是善恶二字可尽?然此争鸣,有益于儒学深化,且观之。”
一道温和的星辉,同时洒向孟轲与荀况所在之地,并非偏袒,而是助其思维愈发清晰敏锐。
西方极乐世界。
准提道人亦有所感:“荀况言性恶,近于我‘众生皆具烦恼障’之见;其重教化,亦合我‘勤修戒定慧’之路。此子之说,或可为佛法东传,预铺思想之阶。可令行者,稍加关注。”
“谨遵法旨。”
庄周与荀况,一者超然物外,逍遥于天地之间,将道家思想推向浪漫主义的顶峰;一者扎根现实,化性起伪,将儒家学说进行冷峻的现实主义改造。二者看似背道而驰,实则从不同方向,将百家争鸣的思想深度与哲学高度,推向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他们的出现,标志着百家争鸣已从早期的学派创立与外部辩难,进入了内部深化、自我批判与理论重构的成熟阶段。思想的浪潮,并未因成熟而平息,反而因其深邃,激起了更为汹涌的波澜。
而这波澜之下,暗流涌动。法家之术已在秦国扎根,兵家之锋正撕裂山河,纵横之策搅动列国外交……一个需要更强有力的思想武器来整合与指导的时代,正在呼唤着最后的总结者与践行者。百家思想,即将迎来它们最残酷的试炼场——由法家思想武装到牙齿的、虎狼般的秦国,以及那位即将诞生的、要吞并六国、混一宇内的千古一帝。
洪荒诸圣的目光,已悄然投向了西方的咸阳城。昊天镜光流转,映照出一片肃杀之气冲霄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