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一艘乌篷船正泊在秦淮河畔。
河水泛着淡淡的绿,岸边的杨柳垂着丝绦,被初夏的烟雨染得朦胧。
船头坐着个穿浅蓝色襦裙的少女,发间只别着一支素银簪,手里捏着支画笔,正对着河面出神。
她画了半张纸的杨柳,枝丫却总觉得不对,好像忘了该怎么勾勒才好看。
“姑娘,这雨快大了,要不先进舱躲躲?”
船家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姓王,见少女盯着画纸发呆,忍不住开口提醒。
这姑娘是三个月前他在渡口捡到的,当时她浑身湿透,躺在草垛上,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王老汉心善,便让她跟着船走,平日里帮着洗洗衣、理理杂物,姑娘手巧,还会画几笔,偶尔能卖幅小画换些碎银子。
少女回过神,抬头看了看天,细雨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她轻轻“嗯”了一声,把画笔和画纸收进随身的小布包里。
这布包是她醒来时就带在身上的,里面除了几块碎银子,还有半块刻着“辞”字的玉佩,王老汉说,或许这是她名字里的字,便一直叫她“阿辞”。
进了船舱,王老汉煮了碗姜汤,递到她手里。
“喝点暖暖身子,这江南的雨看着细,凉得很。”
阿辞接过姜汤,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心里忽然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暖意,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这样给她递过热汤。
她小口喝着姜汤,耳边忽然传来邻船的说话声。
两个商人模样的人正聊着天,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进了船舱。
“听说了吗?朝廷要派新巡抚来江南了,好像是个姓沈的大人,听说以前还是京城的大官呢!”
“姓沈?能来管江南水灾的事,肯定是有本事的人。咱们这生意,说不定也能好起来了。”
“姓沈”两个字,像颗小石子投进阿辞的心湖,泛起一圈圈涟漪。
她握着碗的手忽然顿住,眉头微微蹙起,脑子里好像闪过什么画面。
模糊的庭院,高大的身影,还有人在耳边温柔地叫着什么,可具体是什么,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头忽然有些疼,她放下碗,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姑娘,你怎么了?”
王老汉见她脸色不对,连忙问道。
阿辞摇了摇头,声音轻轻的。
“没事,就是……刚才听他们说姓沈的巡抚,心里好像有点不舒服。”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姓,可又想不起来。”
王老汉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说不定是以前听人提过一嘴。这姓沈的大人来不来,跟咱们也没多大关系,咱们只要把船划好,能混口饭吃就行。”
阿辞点了点头,可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却没散去。
她看向窗外,烟雨更浓了,岸边的杨柳像笼着一层雾。
她忽然想起自己画的杨柳,刚才总觉得不对,现在才反应过来。
她好像忘了杨柳发芽时的样子,忘了风吹过柳条时的弧度,就像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以前的事一样。
她从布包里拿出那半块玉佩,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辞”字。
玉佩是暖玉,被她揣在怀里久了,带着体温。
她看着玉佩,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委屈,眼眶微微发红。
她是谁?她的家在哪里?
那个让她觉得熟悉的“沈”姓,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王伯,”
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犹豫。
“你说……那个姓沈的巡抚,会不会……认识我啊?”
王老汉愣了愣,随即笑了。
“姑娘,你这孩子,怎么会这么想?咱们跟那些大官,八竿子打不着边。再说,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怎么会认识巡抚大人?”
阿辞低下头,没再说话,只是把玉佩紧紧攥在手里。
可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模糊画面,还有心里那股莫名的悸动,都让她忍不住去想。
或许,这个姓沈的巡抚,真的和她有关系?
或许,见到他,她就能想起以前的事了?
乌篷船在雨里缓缓前行,船头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映着水面的涟漪。
阿辞坐在船舱里,看着窗外的烟雨,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她想去看看那个姓沈的巡抚,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而此时的京城丞相府里,沈从安正忙着收拾行李。
他把寻女启事仔细叠好,放进随身的包袱里,又拿出清辞小时候穿的一件浅蓝色襦裙。
那是清辞最喜欢的颜色,他记得清辞总说,穿这个颜色像江南的烟雨。
他把襦裙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包袱最上面,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
“清辞,爹爹要去江南了。”
他轻声说着,像是在跟女儿说话。
“江南是你最喜欢的地方,咱们以前在那里住了三年,你还在秦淮河畔画过杨柳呢。这次爹爹去江南,一定能找到你。”
他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儿,此刻正乘着乌篷船,在秦淮河上看着烟雨。
更不知道,女儿虽然忘了所有事,却因为“沈”这个姓氏,心里泛起了莫名的涟漪。
他们之间的距离,正随着乌篷船的前行、随着他即将启程的脚步,一点点缩短。
太极殿里,刘徽看着江南送来的水灾善后奏报,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李德全端着刚沏好的茶走进来,轻声说。
“陛下,沈大人已经启程去江南了,听说还带了不少寻女启事,打算在江南各地张贴。”
刘徽点了点头,接过茶盏,目光落在窗外,
初夏的阳光正好,廊下的石榴花开得正艳,红得像一团团火。
“好,让他去。”
他轻声说。
“江南的百姓需要他,他也需要江南。希望他这一去,既能把江南的事办好,也能圆了自己的心愿。”
李德全躬身应道。
“陛下英明,沈大人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刘徽笑了笑,没再说话。
朝堂的平衡需要维护,江南的百姓需要安抚,而沈从安,需要一个寻找女儿的机会。
这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他不知道,在千里之外的江南,一场关于记忆与重逢的缘分,正随着烟雨,悄悄酝酿。
乌篷船上的阿辞,还在对着那半块玉佩发呆。
即将抵达江南的沈从安,还在一遍遍看着女儿的旧物。
他们都不知道,命运的线,已经在不经意间,把他们紧紧牵在了一起。
初夏的江南,烟雨朦胧,秦淮河的水缓缓流淌,载着阿辞的迷茫与期待,也载着沈从安的思念与希望,朝着同一个方向,慢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