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安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只风筝。
绸布已经发脆,一捏就掉了些线头,他却像捧着稀世珍宝,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蝴蝶翅膀。
“清辞……”
他低声念着女儿的名字,声音哑得厉害。
“爹爹回来了,你在哪?”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西厢房是清辞的住处,从前窗台上总摆着女儿养的多肉,如今窗户纸破了个大洞,风吹进去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清辞受委屈时的啜泣。
正厅里的八仙桌还在,只是桌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他伸手一抹,指腹上全是黑,恍惚间好像还能看到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场景。
苏婉给清辞夹菜,清辞把剥好的橘子瓣递到他嘴边,说“爹爹辛苦,先吃”。
心脏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这才猛地想起,从牢里出来到现在,他满脑子都是丞相府的模样,竟忘了问清辞的下落!
苏婉在他被押走后不久就染了重病,他在牢里听狱卒说过一嘴,说苏婉临终前还抱着清辞的衣服哭,可清辞呢?
他的女儿去哪了?
他慌了神,脚步踉跄地往门外跑。
院门口的石狮子还是老样子,只是左边那只的爪子被人砸掉了一块,像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冲出丞相府,街上的行人见了他都躲着走。
毕竟谁都认识这位前丞相,三个月前被定了“通敌叛国”的罪,如今突然从牢里出来,还穿着囚衣,任谁看了都觉得古怪。
沈从安不管这些,他一眼看到街角有个挑着担子卖糖葫芦的老汉,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伸手就抓住了老汉的胳膊。
他的力气太大,老汉手里的糖葫芦串晃了晃,几颗山楂掉在地上。
“老人家,”
他声音发颤,眼睛里满是急切,
“你见过我的女儿吗?她叫沈清辞,今年十六岁,眼睛大大的,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
老汉被他抓得疼,皱着眉想挣开。
“这位先生,你松开点,我没见过什么沈清辞啊。”
“不可能!”
沈从安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抓着老汉胳膊的手更紧了。
“她就在这附近,她娘不在了,她只能在这附近!你再想想,三个月前,有没有一个小姑娘跟着她娘在这街上买过糖?”
周围的行人渐渐围了过来,对着他指指点点。
有人低声说。
“这不是前丞相沈从安吗?听说他夫人没了,女儿也不见了,怕是得了失心疯吧?”
“是啊,你看他这样子,哪还有从前丞相的模样,跟个疯子似的。”
“快离远点,别被他缠上了。”
那些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沈从安的耳朵里,他却像没听见,还是抓着老汉不放,一遍遍地问。
“你见过清辞吗?我的清辞,你看到她了吗?”
老汉被他吓得脸色发白,挣扎着喊。
“我真没见过!你快松开,我还要做生意呢!”
旁边有个穿青布衫的书生看不过去,上前拉了沈从安一把。
“沈大人,您先冷静点。您这样问,没人敢跟您说啊。”
沈从安这才缓缓松开手,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又看了看周围人躲闪的眼神,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到了丞相府的门框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囚衣,又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喉咙里像堵了块石头,怎么也咽不下去。
三个月前,他还是权倾朝野的丞相,家里有娇妻爱女,府里宾客盈门。
三个月后,他成了阶下囚,家被抄了,妻子没了,连女儿的下落都不知道。
风又吹过来,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他的腿上。
他突然想起清辞最喜欢秋天,说秋天的叶子像蝴蝶,每次落叶子的时候,都会拉着他在院子里捡叶子,然后把叶子夹在书里做书签。
有一次,清辞拿着一片枫叶跑过来,说“爹爹,你看这片叶子像不像你的印章?”他当时还笑着说“我们清辞真聪明”,可现在,那些叶子还在,他的女儿却不见了。
“清辞……”
他又念了一遍女儿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哭腔。
“爹爹错了,爹爹不该让你受委屈。你出来好不好?爹爹一定找到你,再也不离开你了。”
周围的议论声还在继续,有人同情,有人鄙夷,可沈从安已经不在乎了。
他慢慢转过身,重新走进丞相府,关上了那扇破旧的大门,把外面的世界和所有的声音都关在了门外。
院子里很静,只有风吹过枯枝的“沙沙”声。
他走到正厅中央,缓缓跪了下来,对着空荡荡的正位磕了三个头。
“婉娘,”
他对着空气说。
“我回来了,可我没找到清辞。你放心,就算把这皇城翻过来,我也一定会找到我们的女儿,带她来见你。”
磕完头,他站起身,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他开始在院子里收拾,先把散落的枯枝落叶扫到一起,又把清辞房间里掉在地上的玩偶捡起来,轻轻拍掉上面的灰。
虽然这院子已经破败不堪,虽然他现在一无所有,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他要在这里等,等他的女儿回来,等这个家重新有烟火气的那天。
夕阳透过破旧的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沈从安坐在清辞房间的门槛上,手里拿着那只断了弦的风筝,一遍又一遍地摸着上面的蝴蝶翅膀,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女儿曾经的温度。
夜色渐渐降临,皇城的灯火一盏盏亮了起来,只有丞相府里一片漆黑。
可在那片漆黑里,有一点微弱的光,
那是沈从安从怀里掏出来的火折子,他点燃了一根蜡烛,放在清辞的床头,就像从前无数个夜晚一样,等着女儿睡熟了才离开。
“清辞,”
他轻声说。
“爹爹在这等你,你一定要回来啊。”
蜡烛的光摇曳着,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也映在房间里那些落满灰尘的玩具和书本上,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思念,和一份永不放弃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