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薄雾还未散尽,京郊那座隐秘小院的门便被轻轻叩响。
鬼手提着一个旧布包,一身布衣沾着露水,显然是连夜赶回来的。
锦儿引他穿过抄手游廊,远远便见戚真真坐在正厅的梨花木椅上,手中捧着一盏热茶,雾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却掩不住眸底的沉静。
“太后娘娘,刘子行的易容已妥帖,按您的吩咐,我在江南给他找了处农家院落,让他先适应新容貌。”
鬼手躬身行礼,语气比初见时多了几分恭谨。
五万两白银与江南别院的地契已尽数到手,他虽性子古怪,却也知拿人钱财需办妥差事。
戚真真抬手示意他起身,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
“先生辛苦了。只是,他如今还不能留在江南。”
鬼手一愣,抬头看向戚真真。
“娘娘先前不是说,要送他远离京城是非,隐姓埋名?”
“那不过是让先生安心动手的说辞。”
戚真真放下茶盏,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刘子行身负大用,岂能真让他当个闲散百姓?先生的易容术固然精妙,但要让他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光有容貌可不够。”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纸册,递向鬼手。
“这是‘李慕然’的全部生平,先生且看看。”
鬼手接过纸册,翻开一看,里面的字迹娟秀工整,详细记录着李慕然的点点滴滴。
祖籍苏州吴县,父亲李老实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母亲王氏是邻村的农女,家中有个妹妹李二丫,五岁时染天花夭折。
李慕然自幼跟着父亲识字算账,性子怯懦,说话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口音,因家贫没读过私塾,却能背半本《论语》。
十三岁时父亲摔断腿,他便接过货郎担子,走南闯北卖些针头线脑,最常去的是苏州城的东市,与几个货郎交情不错,还曾帮着隔壁张阿婆挑过水、给西头王大爷送过药……
小到李慕然的饮食习惯(爱吃甜口的桂花糕,喝不惯浓茶),大到他的处世脾性(遇着争执总先低头,见了官差会下意识缩脖子),无一不详尽。
鬼手越看越心惊,抬头时眼中满是诧异。
“娘娘竟将一个寻常百姓的底细查得如此清楚?”
“要让他活成李慕然,自然得知道李慕然是怎么活的。”
戚真真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真正的李慕然,去年秋日用最后一点盘缠买了张去京城的船票,却在船上染了急病,尸体早已被我派人沉入江底。如今这世上,只能有一个李慕然。就是刘子行。”
鬼手沉默片刻,算是明白了戚真真的打算。
“娘娘是想让他以李慕然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可他毕竟是前太子,言行举止与寻常货郎天差地别,稍有不慎便会露馅。”
“所以,需要先生再帮个忙。”
戚真真看向鬼手。
“我已让人在苏州吴县租下了李慕然的旧宅,你带刘子行去那里住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你要教他模仿李慕然的言行举止,让他记住纸册上的每一件事,熟悉李慕然认识的每一个人。我要他走在吴县的街上,连李慕然昔日的老主顾都认不出他是假的。”
鬼手眉头微皱。
“娘娘这要求,可比易容难多了。易容是改貌,可改性子、改习惯,得靠他自己下苦功。若是他不肯学,或是学不像……”
“他会学的。”
戚真真语气笃定。
“他想要的,是复仇,是重回权力中心。这个‘李慕然’的身份,是他唯一的跳板,他比谁都清楚,若是搞砸了,等待他的是什么。”
她站起身,走到鬼手面前,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珏。
“这是定金之外的谢礼。三个月后,若他能通过我的考验,我再送先生一箱黄金,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但若是出了差错……”
戚真真的目光骤然变冷,鬼手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自然明白“出了差错”的后果。
以这位太后的手段,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京城。
“娘娘放心,在下必定办妥。”
鬼手握紧手中的玉珏,躬身应道。
两日后,一辆不起眼的乌篷船从京城码头出发,顺着运河往江南而去。
船舱内,刘子行。
如今该叫他李慕然了。
正捧着那卷记录着“自己”生平的纸册,一字一句地读着。
他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纸册的边角都被他捏得发皱。
“记住,从现在起,你就是李慕然,苏州吴县人,父亲是货郎李老实,母亲是王氏。”
鬼手坐在他对面,手中把玩着一把小刀。
“从今天开始,你不许说一句北方话,必须用江南口音说话;吃饭时不许挑食,尤其是要习惯吃甜口的桂花糕;走路时腰要弯一点,说话时声音要放低,遇着人要先笑,不能像以前那样端着架子。”
李慕然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易容后的蜡黄与粗糙,唯有一双眼睛,还残留着昔日太子的锐利。
他看着鬼手,语气带着几分不甘。
“我为何要学这些?不过是个卑贱的货郎……”
“因为你现在就是个卑贱的货郎!”
鬼手打断他,语气严厉。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若不是太后给你这个机会,你现在还在天牢里啃窝头,等着被斩首示众!”
李慕然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鬼手的话像一把尖刀,刺破了他最后的尊严,却也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
是啊,他已经不是刘子行了。
他是李慕然,一个父母双亡、走街串巷的货郎。
若是想复仇,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就必须放下昔日的身份,彻底变成这个“李慕然”。
“我知道了。”
李慕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甘,重新低下头,继续读着纸册。
“李慕然,苏州吴县人,父亲李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