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来得直接,没有铺垫,像把磨利的刀,直直递到了面前。
漼广抬眼望过去,正对上皇帝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没有少年人的犹豫,只有坦荡的试探,像在问。
你究竟站在哪边?
他放下茶盏,重新起身躬身,这一次比方才更郑重些。
“臣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说需要臣,臣自当不辱使命。”
一句话落地,书房里静了片刻。
炭盆里的炭块“噼啪”响了一声,溅起个火星。
皇帝握着茶盏的手指松了松,眼底的锐利渐渐淡了些,嘴角终于漾开点笑意。
“太傅快快请起。朕就知道,你不会让朕失望。”
他亲自把漼广扶到椅子上坐好,自己则在对面的椅子上落座,身子微微前倾。
“太傅在府里歇了这几日,想必也听说了宫里的事。戚真真虽被禁足在长乐宫,可她手里的人没散干净。前日户部递上来的赈灾折子,还有三个老臣敢在朝堂上替她说话,说什么‘太后理政多年,熟知民情’。这话听着,不觉得刺耳吗?”
漼广指尖在茶盏沿上轻轻摩挲。
“陛下亲政不久,朝臣们心有疑虑,也是常情。”
“是疑虑,还是观望?”
皇帝冷笑一声,捏着暖玉的手往桌上一放。
“他们是在看,朕能不能镇住这局面;是在看,皇叔会不会一直留在中州;更是在看,太傅你。会不会重新站出来。”
他抬眼望向漼广,目光坦诚。
“朕让你复职,不是只让你做个教朕读书的太傅。漼家在朝中立足百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你说一句话,比朕说十句话管用。朕需要你站出来,告诉那些观望的人。这天下,是朕的天下。”
这话里藏着少年天子的野心,也藏着他的无奈。
漼广望着桌上摊开的奏折,上面有几处被朱笔圈点的痕迹,笔迹虽还带着些生涩,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想起三年前这孩子还在东宫时,总爱追着他问“太傅,如何才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如今再问的,已是如何握住天下权柄。
“陛下既然信得过臣。”
漼广缓缓开口,声音比方才沉了些。
“臣定当不辱使命。”
皇帝眼里的光更亮了些,伸手拍了拍桌沿。
“有太傅这句话,朕就放心了。明日早朝,朕会当众宣布你的官职。除了东宫太傅,再加个‘太子少师’的衔,让你能名正言顺地参赞朝政。”
漼广颔首。
“臣遵旨。”
“不必急着谢恩。”
皇帝忽然笑了,少年人的鲜活气总算露了点出来。
“朕知道,戚真真那边不会善罢甘休。她的娘家戚氏在军中还有些势力,太傅往后在朝堂上周旋,怕是少不了要遇着麻烦。”
“臣在朝堂待了半辈子,什么样的麻烦没见过。”
漼广语气平淡,却带着底气。
“只要陛下信臣,臣就敢往前站。”
皇帝望着他鬓边的白发,忽然轻声说。
“太傅当年教朕读《史记》,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今祀有祖庙镇着,戎有皇叔护着,可这朝堂人心,得靠太傅你了。”
漼广起身再次躬身,这一次,腰弯得更低些。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书房里的炭盆烧得正旺,把君臣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苍老沉稳,一个少年英锐,竟奇异地透着股安稳的默契。
漼广知道,从他说出“不辱使命”四个字开始,漼家便彻底站在了少年天子这边。
往后的路或许要踏过风浪,但只要方向没错,便不怕走不到头。
皇帝亲自送他到书房门口,望着他踩着积雪往宫门外走的背影,手里的暖玉被攥得发烫。
王伴伴在一旁低声问。
“皇上,您真信漼太傅?”
皇帝没回头,只望着那道清瘦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轻声道。
“信。也不信。”
他顿了顿,指尖擦过窗沿的雪。
“但眼下,他是朕最合适的人。”
风雪里,漼广的脚步没停。
朝服肩头的雪积得厚了,他却不觉得冷。
这中州的冬天虽寒,可只要朝堂能渐渐安稳,漼家能站稳脚跟,这点冷,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