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漼府的角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卯时的风裹着雪粒子,打在人脸上像小刀子,漼风裹紧了披风,踩着未化的薄雪往马车边走。
小厮捧着食盒追出来,声音里带着急。
“公子,好歹垫些点心再走啊,路上要走三天呢!”
“不用了。”
漼风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他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车帘落下时,正撞见时宜站在廊下,披着件厚厚的斗篷,手里还攥着个暖炉。
两人的目光在晨雾里撞了撞,他朝她扬了扬下巴,算是告别,随即沉声道。
“走吧。”
马蹄踏碎了巷子里的寂静,车轮碾过结了冰的路面,发出咯吱的声响。
漼风坐在摇晃的车厢里,从怀里掏出那副宏晓誉绣的护膝,指尖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针脚,忽然觉得心里的焦躁淡了些。
他想,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把这护膝还给她,告诉她,以后换他来护着她。
而此时的南辰王府,演武场的晨练刚歇。
周生辰站在观礼台上,望着士兵们收队的背影,玄色的王袍在风里微微起伏。
萧宴手里转着串佛珠,慢悠悠地凑过来,嘴角带着点似笑非笑。
“王爷,听说了吗?你那小徒弟,和漼家公子在营地里吵起来了。”
周生辰没回头,目光落在远处的校场。
“小孩子家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小孩子家?”
萧宴挑了挑眉。
“漼风为了宏晓誉,连宗族规矩都敢违,这股子执拗,倒像极了当年为了时宜,硬要抗下太子婚约的某人。”
他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
“说起来,你这几个徒弟,倒是个个随师父,都为情所困。”
周生辰的指尖在栏杆上顿了顿,冷声道。
“别瞎说。”
萧宴耸耸肩,不再多言,只是转动佛珠的手慢了些。
风从旷野里吹来,带着演武场特有的尘土味,远处的号角声隐隐传来,倒让这片刻的寂静显得有些沉。
没过多久,凤俏抱着长枪从台下跑上来,额角还带着薄汗。
“师父,您找我?”
“去把你大师姐叫来。”
周生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就说我在书房等她。”
凤俏眨了眨眼,看了眼萧宴,见他只是摆手,便脆生生应了声“是”,转身往营地跑。
她方才在演武场听几个老兵嚼舌根,说昨天傍晚,漼风在观礼台上跟大师姐吵得厉害,具体说了什么没人听清,只看见大师姐摔了枪就走,背影挺得笔直,像是受了委屈。
书房里,檀香正燃到一半,烟气在晨光里轻轻打着旋。
宏晓誉进来时,还带着一身寒气,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里带着点刚操练完的沙哑。
“师父,您找我?”
周生辰正翻看着北境送来的军报,闻言抬了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今天穿了身寻常的玄色劲装,头发用同色的发带束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只是眼下有些淡淡的青影,像是没睡好。
“你与漼风,怎么回事?”
他放下军报,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敲了敲。
宏晓誉的肩背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师父,我与漼风……没什么事。就是昨天他来营地,说了些闲话,弟子……”
“闲话?”
周生辰打断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漼府刚派人送信来,说漼风一大早便启程回了清河郡,连早膳都没用。”
宏晓誉猛地抬起头,眼里的平静瞬间碎了,闪过一丝小小的震惊,随即又被她强压下去,只是喉结动了动。
“他……他还真的回去求他阿爹了?”
她原以为漼风只是一时冲动,说过的话转头就忘。
毕竟漼家那样的宗族,怎么可能容得下她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女?
可他竟然真的走了,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周生辰看着她眼底那点藏不住的波动,转头对站在门边的萧宴和凤俏道。
“你们两个先出去吧。”
萧宴冲凤俏使了个眼色,两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书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声响。
檀香的味道在安静的空气里愈发清晰,像一层温柔的网,轻轻罩下来。
“晓誉。”
周生辰的声音放柔了些。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宏晓誉低下头,看着自己靴尖上沾着的泥土,那是从演武场带回来的。
她沉默了片刻,声音轻得像羽毛。
“昨天漼风来找我,在观礼台上……他向我表白了。”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掌心的茧。
“但我没同意。师父,您知道的,我和他本就是两条平行线。我是您捡回来的孤女,在军营里长大,浑身都是硝烟味;他是清河郡漼家的嫡子,世家公子,从小读的是圣贤书,守的是宗族礼。若不是因为小师妹,若不是因为您和漼家的交情,我们根本不会认识。”
“所以,你拒绝他,是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周生辰的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上,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叹息。
宏晓誉的肩膀抖了抖,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她咬了咬下唇,终是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点哽咽。
“是。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女,连自己的生辰都记不清。漼家是什么地方?那是千年的世家,坞水房的宗主之位,多少人盯着。我要是嫁过去,只会给他惹麻烦,让他被宗族的人戳脊梁骨。”
“你是我周生辰的徒弟。”
周生辰的声音陡然沉了些,带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你十五岁上战场,十七岁守雁门关,北境的百姓谁不认得宏将军?论功绩,论风骨,你哪里比不上那些娇生惯养的世家贵女?”
他看着她渐渐泛红的眼眶,放缓了语气。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漼风真的求成了呢?万一他阿爹,还有那些宗族的长辈,真的同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