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这世家,就只能如此吗?”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却带着沉甸甸的委屈。
“连喜欢一个人,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都要被这么多规矩束缚着?”
漼三娘看着女儿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她伸手将时宜揽进怀里,指尖抚过她柔顺的发丝,声音放得极柔。
“傻孩子,你以为这世家的荣光来得容易吗?你知道漼家于这朝堂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吗?”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语气里添了几分凝重。
“咱们漼家的女儿,自出生起便被捧在云端,说一句‘贵比公主’也不为过。可你要明白,这显贵身份的背后,是一层又一层的枷锁。你表姐嫁入皇家,看似风光无限,可宫里的日子是何等难熬,她夜里哭湿过多少枕巾,只有咱们自家人知道。”
“我与你阿爹,当年也是情投意合,可婚事终究还是族中长辈定夺,要看两家的势力是否匹配,要看这门亲事能为漼家带来什么。”
漼三娘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些微的怅然。
“你阿兄与那位宏将军,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的婚事,从来都不只是两个人的事,而是牵动着漼家与南辰王府,甚至牵动着朝堂局势的大事。”
时宜靠在母亲怀里,听着她温热的呼吸落在耳畔,心里那点委屈渐渐化作了沉沉的无力。
她想起在西州时,师姐总爱说“我宏晓誉的婚事,要自己说了算”,那时只当是句玩笑,如今才懂,这句看似洒脱的话背后,藏着多少身不由己。
“阿兄他……他知道这些的,对吗?”
时宜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她忽然想起阿兄提起师姐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犹豫,想起他每次欲言又止的模样。
原来那些迟疑,都不是因为不够在意,而是因为太过清楚这重重枷锁的分量。
“他自然是知道的。”
漼三娘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
“你阿兄自小在族中长大,看惯了家族里的联姻与取舍,比谁都清楚自己肩上的担子。他是漼家唯一的男丁,将来要撑起整个家族,他的婚事,从来都由不得自己任性。”
她顿了顿,继续道。
“所以这件事,我便是不说,你阿兄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他若真的想娶那位宏将军,就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扛得起这份后果。是要得罪族中长辈,让漼家沦为朝堂笑柄,还是要……委屈了那位宏将军,让她嫁入漼家后,还要受旁人指点非议。”
暖阁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风雪声隐约传来。
时宜想起阿兄冲出暖阁时仓促的背影,想起他泛红的耳根和躲闪的眼神,忽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
原来阿兄的勇敢里,藏着这么多的顾虑。
他的欢喜里,裹着这么重的枷锁。
“可师姐她……她不在乎这些的。”
时宜喃喃道。
“她从来都不在意什么身份门第,她只在乎阿兄是不是真心待她。”
“她不在乎,不代表旁人不在乎。”
漼三娘叹了口气。
“这世间的流言蜚语,比战场上的刀剑还要伤人。那位宏将军在军中受将士敬重,可到了这世家圈子里,一句‘武将出身,粗鄙无礼’,就能把她所有的功勋都抹得一干二净。你阿兄若护不住她,这份喜欢,反倒会变成伤她的利器。”
时宜不再说话,只是把脸埋在母亲怀里。
炭火彻底燃尽了,暖阁里渐渐冷下来,可她心里的寒意,却比这室温更甚。
她忽然懂了师父为何要立那样的誓言,懂了表姐在宫里强撑的笑颜,也懂了阿兄那些藏在心底的犹豫。
原来生在这样的世家,连喜欢一个人,都要先问问自己,能不能为这份喜欢,扛得起千斤重担。
漼三娘轻轻拍着女儿的背,目光望向窗外漫天的风雪,眼神里满是为人长辈的无奈。
她知道,有些路,终究要让孩子们自己去走。
有些枷锁,也只能让他们自己去挣。
只是这过程里的疼与难,怕是少不了的。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溅起细碎的雪沫。
漼风勒着缰绳,胯下的骏马似乎也察觉到主人的轻快,一路小跑着往营地去,脖颈间的铜铃叮当作响,在寂静的街巷里格外清亮。
他怀里揣着个油纸包,里面是东街那家最出名的豆沙糖糕,还带着刚出锅的温热。
方才从暖阁冲出来时,脑子里满是时宜那句“大师姐最爱吃”,脚下生风似的就往糖糕铺跑,此刻指尖触到那点暖意,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晓誉若是见了这糖糕,定会眼睛一亮,说不定还会嘴硬说“谁稀罕你的东西”,可嘴角的笑意却藏不住。
可这笑意没挂多久,就被眉间悄然爬上的褶皱压了下去。
他微微松了松缰绳,让马慢下来,目光掠过街边挂起的上元花灯,那些流光溢彩的灯影落在他眼里,却映不出半分欢喜。
方才时宜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像颗石子投进心湖,荡开的涟漪里,一半是甜,一半是涩。
是啊,他喜欢晓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是第一次见她在演武场挥剑,身姿比男儿还要挺拔。
或许是渭州城那次,她替他挡在箭雨前,肩上淌下的血染红了他的视线。
又或许,就是无数个寻常的夜晚,在军营的篝火边,她抢过他的酒囊一饮而尽,笑着骂他“文弱书生”,却又在他咳嗽时,默默往他怀里塞个暖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