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旨给两江总督。”
皇帝语气沉稳。
“让他即刻开仓放粮,先平抑市价。至于缺口,从湖广粮仓调粮补足,漕运通行后由江南巡抚照数还上。”
他略一思忖,又道。
“抢修堤坝的银两,着户部从今年秋税中划拨,不必再动盐税。”
“臣遵旨。”
沈从安躬身退下,脸上紧绷的神色松快了些。
紧接着,吏部侍郎张启元出列奏报官吏考核之事,皇帝听着,目光却落在了站在前列的兵部尚书身上。
待张启元说完,他未等太监唱名,便主动开口。
“西北粮价如何了?”
兵部尚书李嵩闻言上前一步,神色凝重。
“启禀陛下,西北三城收复后,粮价日日攀升。小南辰王上月送来的军报说,新收的云州、朔州、宁州三城,因遭北狄劫掠,粮仓尽毁,百姓家中存粮不足十日。更要紧的是,三城百姓中,北陈旧民与北狄降民各占一半,北狄降民多是老弱妇孺,既无存粮,又无田产,连过冬的棉衣都凑不齐,如今已有人往关内逃难了。”
这话一出,殿内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谁都知道小南辰王收复三城不易,可战后安置向来是难题,尤其涉及到北狄降民,稍有不慎便可能再生祸乱。
“皇叔昨日刚差人送了密信来。”
皇帝的声音透过议论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信中说,三城百姓不论南北,皆是朕的子民。从今日起,云、朔、宁三城百姓,与北陈关内百姓享有同等待遇。北狄降民可凭户籍分田,三年免征徭役;原北陈旧民被损毁的房屋田产,由地方官登记造册,开春后由工部拨款修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
“至于赋税,今年全免,明年减半。冬日取暖的炭火、棉衣,着户部从内库调拨,三日内必须运抵三城。”
李嵩眼中闪过惊喜,连忙躬身。
“陛下圣明!只是……粮草缺口实在太大,小南辰王已将西洲军粮分了三成给三城百姓,可西洲驻军的粮草也只够支撑到明年开春了。”
“朕知道。”
皇帝颔首。
“皇叔向来体恤百姓,军粮分出去,他麾下的儿郎们怕是要勒紧裤腰带了。”
他看向沈从安。
“户部再调粮二十万石,着兵部派精锐护送,五日内务必送到西洲。告诉皇叔,军粮不够尽管开口,朕宁可关内紧些,也不能让守在前线的将士们饿着肚子。”
“臣遵旨!”
沈从安与李嵩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振奋。
殿内的大臣们也暗自点头,陛下此举,既安了民心,又顾全了军心,实在是两全之策。
待两人退下,殿内再无要事启奏。
太监刚要扬声唱喏“退朝”,阶下却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
“臣,礼部尚书温鹤年,有本启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温鹤年手持笏板,缓步出列。
此人年过五旬,为官素来谨慎,此刻突然出列,倒让不少人暗自纳罕。
方才议论西北之事时,他始终沉默,怎么这会倒有本要奏了?
皇帝微微蹙眉。
“温爱卿有何事?”
温鹤年躬身行礼,声音朗朗。
“启禀陛下,明年乃陛下登基十载,按祖制当行春选之礼,为陛下广纳后宫,绵延子嗣。此事关乎皇家血脉,臣以为当尽早筹备,还请陛下定夺。”
这话如同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殿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方才还因西北之事松快些的气氛,顿时又紧绷起来。
谁都知道金荣案刚过,皇帝正烦于朝堂之事,温鹤年此刻提起选妃,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皇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叩着,目光落在温鹤年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
“春选之事,往年都是太后做主,今年……”
“太后娘娘近日偶感风寒,恐精力不济。”
温鹤年抬头,语气愈发恳切。
“且陛下正值壮年,子嗣单薄,实乃国本大事。臣已拟好章程,选阅范围以京中四品以上官员之女为主,既合规矩,也能避免外戚专权之患,还请陛下恩准。”
站在一旁的户部侍郎赵显忍不住出列附和。
“温大人所言极是。陛下子嗣关乎江山社稷,春选之事确实刻不容缓,还请陛下三思。”
接着又有几位大臣相继出列,纷纷赞同春选之事。
皇帝看着阶下众人,心中暗自思忖。他知道这些人看似为皇家子嗣着想,实则各有盘算。
京中官员谁家没有适龄女儿?
若能选入后宫,便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只是金荣案刚牵扯出吏部、户部的人,此刻再行春选,怕是又要引来一番明争暗斗。
“此事容后再议。”皇帝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太后凤体违和,朕心不安,春选之事暂不提及。众卿若无其他要事,便退朝吧。”
温鹤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皇帝眼中的淡漠止住了话头。他只能躬身领旨:“臣遵旨。”
随着太监尖细的“退朝”声响起,百官依次行礼告退。走出太和殿时,不少人看向温鹤年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探究。温鹤年却面不改色,手持笏板缓步走着,仿佛刚才在殿上请奏的并非自己。
皇帝回到养心殿时,王伴伴见他脸色平静,试探着道:“陛下,温尚书这时候提春选,怕是……”
“朕知道。”皇帝打断他的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日头,“京里这些官儿,眼里就没别的事了。”他想起坤宁宫的安静,忽然道,“让御膳房备些清淡的点心,午后去坤宁宫。”
王伴伴愣了一下,随即躬身应道:“奴才这就去吩咐。”
皇帝望着窗外的晴空,昨夜坤宁宫的暖意在心头漾开。他想起皇后为他揉太阳穴时的轻柔指尖,想起她递茶时清澈的目光,忽然觉得,比起朝堂上的步步为营、后宫里的争风吃醋,那处的安静,或许才是他此刻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