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王庭的议事殿里,铜火盆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暖不透耶律烈眼底的寒意。
他捏着西洲送来的信,信纸边缘被指节攥得发皱,上面“北境三城换王子”七个字,像周生辰亲手递来的羞辱,烫得他指尖发麻。
“啪”的一声,信纸被他狠狠拍在案上。
满殿文武吓得齐刷刷跪倒,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三天前耶律渊兵败望月谷的消息刚传来时,这位北狄皇帝还能强压怒火,可此刻周生辰的信,无疑是在他淌血的伤口上又撒了把盐。
用三城换一个俘虏?
这是把北狄当成可以随意宰割的羔羊!
“周生辰!”
耶律烈猛地起身,腰间的玉佩撞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真以为拿住一个耶律渊,就能让我北狄割地求和?!”
丞相趴在地上,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
“陛下息怒……王子殿下毕竟是您唯一的嫡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嫡子又如何?”
耶律烈一脚踹翻案几,青铜酒樽滚到丞相脚边,酒液溅湿了他的朝服。
“北狄的江山,不是靠一个俘虏撑起来的!当年我亲率铁骑攻西洲,三万儿郎埋骨他乡,我都没眨过眼,如今一个耶律渊,就能让我割地?”
话虽如此,他转身时,却不经意间扫过殿角那柄耶律渊少年时用的弯刀。
那刀是他亲手所赐,刀鞘上还刻着“勇”字,如今蒙着薄薄一层灰,像在无声提醒着什么。
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内侍连滚带爬地冲进来。
“陛下!漠北急报!乌桓部趁我军主力在南境,竟联合三部叛乱,已攻破三座边城!”
耶律烈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南境兵败,北境叛乱,如今嫡子又成了阶下囚,桩桩件件都往死里逼他。
他扶着御座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十年前败给周生辰时,他也这般狼狈过。
“都起来!”
耶律烈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血气。
“说说,该怎么办?”
武将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声。
南境精锐折损过半,北境又需派兵平叛,此刻若再与西洲开战,无异于自取灭亡。
可若是答应周生辰的条件,割让北境三城,那不仅是国土沦丧,更会让北狄在各部族面前抬不起头。
“陛下。”
户部尚书颤巍巍地开口。
“北境三城虽重要,却不及王子殿下性命……何况乌桓部叛乱需速平,若此时与西洲僵持,恐腹背受敌。”
“割地?”
兵部尚书从列中走出,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尚书大人是忘了十年前的耻辱?当年我们退了一步,周生辰便得寸进尺,如今再退,西洲铁骑怕是要直接踏进王庭了!”
“那你说怎么办?”
耶律烈怒视着他。
“你去救耶律渊?还是你去平乌桓叛乱?”
兵部尚书被噎得说不出话,悻悻地退回队列。
殿内陷入死寂,只有铜火盆的炭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耶律烈望着殿外飘落的雪花,忽然想起耶律渊幼时的模样。
那时这孩子刚学会骑马,摔得满身是泥,却非要爬起来再试,嘴里喊着“我是北狄的王子,不能怕疼”。
这股韧劲,倒是像他。
“丞相。”
耶律烈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平静得让人心头发颤。
“拟旨。”
丞相连忙上前。
“陛下请吩咐。”
“派使者去西洲。”
耶律烈缓缓道。
“告诉周生辰,北境三城可以给,但我要先见耶律渊的亲笔信,确认他安然无恙。”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另外,让使者带句话。若我儿少了一根头发,我北狄就算拼尽最后一人,也要踏平西洲。”
北狄使者苏赫临行前,耶律烈在偏殿单独召见了他。殿内未燃炭火,寒气从地砖缝隙里丝丝缕缕往上冒,苏赫捧着那封拟好的国书,指尖冻得发僵,却不敢抬头看御座上的人。
“知道此行该做什么吗?”耶律烈的声音比殿内寒气更冷,他正摩挲着一枚狼牙符牌,那是北狄使者的信物,边角已被历任使者磨得光滑。
苏赫忙躬身:“臣谨记陛下吩咐,先求见王子殿下,取亲笔信回禀,再与西洲议交割三城之事。”
“不止这些。”耶律烈将符牌扔给他,符牌撞在苏赫掌心,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你要亲眼看看耶律渊,看他有没有受辱,有没有伤。西洲人惯用怀柔手段,别被他们的笑脸骗了。”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若……若他真受了委屈,回来告诉我。”
苏赫应着,偷偷抬眼时,正撞见耶律烈转身望向窗外。雪还在下,落在殿檐上积成厚厚的一层,像极了十年前兵败那天的景象。他忽然明白,陛下那句“北狄江山不靠一个俘虏”,原是说给满朝文武听的,唯独骗不过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