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朔的效率极快,不过两日,就在西洲城郊的一处废弃窑厂里找到了陆淮。
据说被发现时,他正拿着临摹的布防图与金荣的残余势力交易,见到宁朔时,脸上竟没有半分慌乱,反而笑了笑。
“我就知道,能找到我的人,只有你。”
押回军帐时,陆淮的锦袍已被尘土染脏,却依旧梗着脖子,见到周生辰时,甚至还抬了抬下巴。
“周将军,别来无恙?”
周生辰没看他,只将那幅被北狄探子截获的布防图扔在他面前。
“狼山一战,我罚你去守粮草营,你不服,便投靠了金荣,把布防图卖给他?”
陆淮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冷笑。
“服?我凭什么服?宁朔能进布防司,我凭什么只能去看粮草?就因为他比我稳?打仗靠的是锐气!不是磨磨蹭蹭地看图纸!金荣给了我好处,让我有机会证明自己比宁朔强,我为何不做?”
“所以你就把布防图卖给金荣,让他转手给北狄,用西洲百姓的性命,换你的所谓证明?”
周生辰的声音冷得像西洲的冰。
“我没直接给北狄!”
陆淮忽然激动起来。
“我只是想让朝中那些人看看,周生辰的布防也不是无懈可击!我想让他们知道,我陆淮比宁朔强!”
宁朔站在一旁,拳头攥得发白。
“你知不知道,金荣把图卖给北狄,会害死多少人?”
“那又与我何干?”
陆淮梗着脖子。
“我早就不是南辰王军的人了!”
周生辰终于抬眼,目光如刀。
“你不是想知道,为何宁朔能掌布防司吗?”
他指了指宁朔。
“因为十年前在雁门关,他为了护一队逃难的百姓,单枪匹马挡住了北狄的骑兵,身中三箭都没后退半步。而你,当年在狼山,为了追两个逃兵,差点让侧翼的伤兵被敌军包围。”
他走到陆淮面前,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南辰王军要的不是能立功的先锋,是能护着身后人的盾。你连盾的分量都不懂,凭什么觉得自己比宁朔强?”
陆淮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军法处置。”
周生辰转过身,不再看他。
“按通敌论处,明日午时,在校场行刑,让所有将士都看看,背叛南辰王军、背叛西洲百姓的下场。”
宁朔猛地抬头。
“将军!”
周生辰看了他一眼。
“你徇私枉法,罚去守粮草营三年,戴罪立功。另外,左翼布防按三号预案调整,务必今日完成。”
宁朔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个字。
“是。”
陆淮被拖下去时,忽然疯了似的喊。
“周生辰!你别得意!金荣虽然被抓了,但总有人会取代他!”
帐内重归寂静,宁朔望着陆淮消失的方向,眼圈泛红。
“去准备行刑,顺便盯紧布防调整的事,不能出任何差错。”
周生辰的声音有些疲惫。
宁朔应了声,转身时脚步踉跄了一下。
他提着一盏油灯穿过营房后的甬道,寒风从狱墙的裂缝里钻进来,卷得灯芯簌簌发抖。
地牢深处弥漫着潮湿的霉味,铁栏杆后传来镣铐拖地的轻响,陆淮背对着牢门坐着,囚服上还沾着窑厂的尘土,听见脚步声便缓缓转过头。
他脸上倒没什么颓败相,只是眼底泛着红,见是宁朔,忽然嗤笑一声。
“怎么,来看我最后一眼?还是替周生辰来劝我认罪?”
宁朔将油灯挂在牢门外的铁钩上,昏黄的光线下,陆淮鬓角的碎发沾着泥灰,倒比当年在军营里多了几分戾气。
他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隔着栏杆递进去。
“给你带了些吃的,还有壶酒。”
油纸包里是刚出炉的胡饼,还带着余温。
陆淮瞥了一眼,没接,反而站起身凑到栏杆前,手腕上的镣铐“哐当”撞在铁栏上。
“你现在来装什么情分?当年在酒肆里,你要是半分不松口,我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宁朔的喉结滚了滚,声音有些哑。
“我带你来投军,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守西洲,不是让你……”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重复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布防图关系重大,为什么要卖给金荣?”
“卖?”
陆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猛地提高声音。
“我那是换!用他周生辰瞧不上的本事,换我该得的前程!你以为我愿意蹲在这牢里?我本可以凭这布防图在中州谋个官职,再不济也能跟着金荣吃香喝辣,总比你守着这破布防司强!”
“吃香喝辣?”
宁朔的拳头攥得发白,指节泛出青痕。
“那是用西洲百姓的命换的!你忘了当年在雁门关,我们亲眼看见北狄骑兵踏平村落?那些烧焦的房梁,路边冻死的孩童……你都忘了?”
陆淮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梗起脖子。
“我没忘!可那又怎样?战场本就有生死!周生辰总说要护着百姓,他护得过来吗?当年狼山一战,若不是我带着小队杀出去缠住敌军主力,他左翼的阵型早被冲散了!可他只记得我打乱了部署,罚我去守粮草营!”
“你那是擅自行动!”
宁朔的声音也高了几分。
“将军早说过那是诱敌深入的计策,你偏要逞能!若不是副将及时带人支援,你带去的那队兵卒一个也回不来!”
“支援?说得轻巧!”
陆淮猛地捶了下铁栏,震得油灯都晃了晃。
“我砍了三个敌军头颅的时候,你还在布防司里对着图纸描描画画!我明明比你强那么多。论骑射,我十箭能中九箭;论力气,营里没人能比我举得起重盾;论冲锋陷阵,我敢第一个跨进敌军阵营!可他周生辰宁愿用你这个只会按部就班的,也不肯给我半个机会!”
他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带着压抑多年的怨愤。
“他说你性子稳,适合布防司。稳?在战场上稳有什么用?能挡得住北狄的弯刀吗?能砍下敌军将领的头颅吗?我陆淮的勇猛,能顶你十个‘稳’!可他眼里只看得见你那点能耐!”
“军营不是只看勇猛的地方。”
宁朔的声音沉了沉。
“去年冬天黑风口遇袭,若不是按将军的部署提前加固了烽燧,埋设了绊马索,单凭匹夫之勇,我们根本守不住三天三夜。那些你瞧不上的图纸,画的每一道关隘都连着千军万马的性命,不是你说的‘描描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