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梳头的丫鬟都特意来了好几趟,捧着本画册请教样式。
漼三娘翻到一页飞仙髻的图样,指着上面的流苏说。
“这里的珍珠换成米粒大的,再在髻尾坠两颗蓝宝石,走路时会随着步子轻轻晃,灵动些。”
她又叮嘱。
“鬓角留两缕碎发,用银线缠成小辫子,看着娇憨些,别总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时宜听着阿娘细细碎碎的叮嘱,忽然觉得这忙碌的时光竟比在南辰王府的清静日子更让人安心。
阿娘的声音、绸缎的窸窣声、丫鬟们的应答声混在一起,像支温柔的曲子,漫过心房时,连那些关于西洲的思念,都变得柔软了许多。
试穿新衣那日,裁缝师傅捧着做好的襦裙走进来时,时宜几乎看呆了。
湖蓝色的广袖垂落时像流动的湖水,领口绣着圈极小的云纹,裙摆上的兰草果然是用金线绣的,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叶片的脉络、花瓣的褶皱都栩栩如生,竟真有几分西洲旷野上风吹草动的灵气。
“周生辰将军说西洲的兰草最有骨气,霜打了也不枯。”
漼三娘替她系好腰间的玉带,指尖拂过裙摆的绣纹。
“穿这身去,既合时宜,又不张扬。”
时宜摸着裙摆的绣纹,忽然想起去年秋日,她在西洲的军营外见过成片的兰草,那时周生辰正站在坡上看兵卒操练,金风拂过他的玄色披风,衣角扫过兰草时,惊起了几只停在草叶上的蝴蝶。
如今这裙摆上的兰草虽绣得逼真,却少了些风吹草动的灵气,倒让她愈发想念西洲的旷野。
赴宴前一日,宫里特意送来了两车赏赐,说是皇后给时宜和三娘子的添妆。
打开箱子一看,里面有东珠串成的璎珞、嵌着翡翠的手镯,还有几匹宫里独有的孔雀蓝绸缎。
漼三娘让人仔细收好,只取了块莹白的玉佩给时宜系在腰间。
“这玉暖身,宴上久坐也不会觉得冷。”
时宜低头看着玉佩上的云纹,忽然想起在西洲时,周生辰曾说玉是有灵性的,贴身戴久了会沾着主人的气息。
不知这玉佩戴久了,会不会也染上些南辰王府的玉兰香,或是……阿娘指尖的温度。
宴当日清晨,时宜和漼三娘刚走到漼府门前,就见街上早已停了不少车马。
为首的那辆乌木马车旁,吏部尚书正带着儿子候在那里,见她们出来,忙拱手行礼。
“三娘子,时宜姑娘,今日能与您二位同行,是下官的荣幸。”
漼三娘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却自有分量。
“王大人客气了。”
时宜跟在阿娘身后,见尚书家的公子虽身着锦袍,却始终垂着眼帘,连抬头看她一眼都带着拘谨,忽然想起府里老嬷嬷说的。
“咱们漼家虽不比从前,但在世家眼里,仍是不可轻慢的”。
马车刚驶到朱雀大街街口,就见守城的校尉亲自带着兵卒清开了道路。
兵士们握着长枪肃立两侧,见了漼府的马车,竟齐齐躬身行礼。
时宜掀着窗帘一角,见街边百姓纷纷驻足,低声议论着“那是漼家的车吧”“听说三娘子要去赴皇后的宴呢”,心里忽然有些发沉。
原来这世家的体面,从来都藏在这些无声的敬畏里。
“不必在意这些。”
漼三娘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
“他们敬的是漼氏的过往,不是你我。”
她从袖袋里摸出块杏仁酥,递到时宜手里。
“刚让张妈烤的,还是热的。”
时宜咬了口酥饼,甜香混着芝麻的焦香漫开来。
正想着心事,马车忽然慢了下来,车夫在外禀报。
“三娘子,太子妃的车驾在前头等着呢。”
掀帘望去,果然见一辆明黄色的马车停在路边,太子妃正站在车旁朝她们挥手,鬓角的金步摇在晨光里闪着亮。
“我特意等你们一同入宫。”
太子妃亲昵地挽住时宜的手臂,又对着漼三娘屈膝行礼。
“三娘子今日这身石青褙子真好看,暗纹绣的竟是‘福寿康宁’,想必是漼府珍藏的老料子吧?”
漼三娘浅笑应答,时宜却注意到,周围陆续赶来的世家夫人见了这场景,都默契地放慢了脚步,等她们先走了,才敢跟上。
连一向傲气的镇国公夫人,见了漼三娘也收敛了锋芒,远远便笑着打招呼。
“三娘子许久不见,气色越发好了。”
马车驶入宫门时,侍卫验过令牌,竟亲自牵着马缰引她们往御花园去。
刚到暖阁外,就见皇后身边的李嬷嬷正站在廊下张望,见了她们便快步迎上来,语气热络得像自家人。
“可算来了,娘娘念叨好几回了。”
她特意接过时宜手里的暖炉,又吩咐小丫鬟。
“快把三娘子和姑娘的披风送到偏殿烘着,别沾了潮气。”
暖阁里早已坐满了人,却出奇地安静。
时宜跟着阿娘走进来的那一刻,原本低声说笑的夫人们纷纷起身,连几位辈分高的老太君都微微欠身,齐声道。
“三娘子安好。”
漼三娘颔首回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诸位不必多礼。”
时宜刚在皇后身边坐下,就见皇后亲自端过一盏茶。
“这雨前龙井是昨日刚从漼府取来的,我让小厨房用山泉水泡的,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茶盏是通透的白瓷,叶片在水里舒展着,正是她在家时喝惯的模样。
“娘娘费心了。”
时宜刚要道谢,皇后却已拿起块芙蓉糕放在她碟子里。
“知道你爱吃甜的,这是御膳房新做的,用的是西洲的蜂蜜,你尝尝像不像你说的那个味道。”
时宜咬了口糕点,清甜的蜜味在舌尖化开,竟真的和西洲小镇上的桂花糕有几分相似。
她抬头时,正对上皇后含笑的眼,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帝王家的疏离,倒像邻家阿嫂般亲切。
“前几日让周将军的亲卫带了封信去西洲,特意问了那边的蜂蜜怎么酿,御膳房学了好几回才成。”
正说着,就见户部尚书家的小姐端着茶盏走过来,怯生生地想与时宜说话,却被皇后笑着拦住。
“时宜刚坐下,让她歇会儿吧。”
她转而对那小姐道。
“听说你前日临摹的《兰亭集序》得了陛下夸奖?改日带来给时宜看看,她在西洲跟着周将军读了不少书,定能给你指点一二。”
那小姐又惊又喜,连声道谢。
时宜看着皇后不动声色为她解围的模样,忽然想起阿娘说的“皇后是个聪明人”。
她既给了她体面,又没让她显得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