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时,暮色已漫过门槛。
时宜正坐在廊下等他,手里捧着一盏温茶,见他进来,连忙起身。
“回来了?”
周生辰“嗯”了一声,解下腰间的佩剑递给侍从。
他走到廊下,接过那盏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才觉出几分暖意。
“金荣……”
时宜望着他疲惫的眉眼,话到嘴边又有些迟疑。
“跑了。”
周生辰仰头饮尽杯中茶,喉结滚动了一下。
“禁军抄府时,他已经不在了。”
时宜的心猛地一沉,握着帕子的手骤然收紧。
她想起上一世金荣逃亡后,曾躲在北狄的军营里,借着敌军的势力屡屡骚扰边境,害死了不少南辰王府的兵卒。
那些血色的记忆翻涌上来,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那他会去哪?会不会真的去投北狄?”
“有可能。”
周生辰看着她发白的脸色,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
“但我已让人去查了,暗卫行事隐蔽,不会惊动他。”
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
“金嫔已在宫中被捕,废为庶人了。”
时宜怔了怔,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那个曾在宫宴上对她笑靥如花的女子,终究还是成了父亲野心的牺牲品。
她抬头看向周生辰,见他眉宇间凝着倦色,忍不住道。
“你忙了一天,先去歇息吧。追查的事,不急在一时。”
“无碍。”
周生辰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庭院深处。
夜色渐浓,檐角的宫灯次第亮起,晕出一圈圈暖黄的光。
“我让人在府中加了岗,你今晚早些歇息,不必担心。”
时宜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走向书房的背影。
月光落在他肩上,将那身玄色常服染得泛白,仿佛覆了层薄霜。
她忽然想起方才在街上听到的议论,百姓们都说,小南辰王是天神下凡,总能护着这江山安稳。
可只有她知道,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夜深时,书房的灯还亮着。
周生辰铺开舆图,指尖沿着太原王府到城西渡口的路线划过。
墨迹在灯下泛着光泽,像一条隐秘的蛇。
他知道,金荣绝不会甘心就此亡命天涯。
那个契胡出身的王爷,一生都在追逐权力,从沙场小兵到太原王,靠的从来不是侥幸,而是狠辣的算计。
窗外忽然传来夜露滴落的声音,周生辰抬头望向天边的残月。
他派去的暗卫都是南辰王府最得力的人手,秦严更是跟着他征战多年的老将,断不会失手。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金荣的逃亡,或许藏着更深的阴谋。
而此时的时宜,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发呆。
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
她轻轻抚摸着镜沿,那里还留着上一世被刀划破的痕迹。
那是金荣的部下闯进东宫时留下的。
“这一世,绝不会再让你得逞。”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声音虽轻,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像谁在暗处窃窃私语。
远处隐约传来禁军换岗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在寂静的夜里,也敲在每个人悬着的心上。
金荣还在逃,但这一次,他们不会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夜色渐深,时宜却没了睡意。
回到内室,成喜正守在烛火旁缝补她白日换下的素色襦裙,见她进来,连忙放下针线起身。
“姑娘还没睡?”
时宜走到妆台前坐下,望着铜镜里自己略显疲惫的脸,轻声道。
“睡不着,不如找点事做。”
她转头看向成喜。
“你去把库房里那几箱新到的云锦取来,再让管事把去年从西州带来的那些摆件也搬过来。”
成喜愣了愣。
“姑娘这是要……”
“这中州王府虽大,却总觉得少了些生气。”
时宜指尖划过妆台上空置的螺钿盒。
“既然要常住,总该添些自己熟悉的东西。”
上一世她在东宫住了三年,满室富丽堂皇,却处处透着拘束,如今在这王府里,她想活得自在些。
成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应道。
“还是姑娘想得周到,奴婢这就去安排。”
不多时,库房的管事便领着几个仆妇搬来十几个木箱。
打开箱盖,各色云锦流光溢彩,西州特有的胡旋舞纹锦、缠枝莲纹缎堆在箱中,像揉碎了的晚霞。
另有几箱摆着玉雕的笔洗、鎏金的烛台,还有西州匠人烧制的青瓷,瓶身上绘着大漠孤烟的景致,一看便知是周生辰从前送她的物件。
时宜蹲在箱前,指尖拂过一匹月白色的云锦。
料子是去年周生辰让人从江南采买的,说是适合做夏天的襦裙,她一直没舍得用。
如今摊在眼前,倒觉得衬这中州的初夏正好。
“成喜,你看这料子,做几扇屏风如何?”
时宜抬头问。
“把东次间隔开,既雅致,又能挡挡穿堂风。”
成喜凑过来看了看,连连点头。
“这花纹细巧,做屏风再好不过。只是咱们府里没有现成的木框,要不要让人去街上的木器铺订做?”
“不必。”
时宜想起书房里堆着的几块紫檀木板。
“前几日我见书房有几块余料,让木匠裁一裁,打磨光滑了就能用。”
她顿了顿,又道。
“再让绣房的人来,把西州的胡杨林绣上去,左右不过是些闲时的功夫。”
成喜笑着应下,转身去吩咐仆妇们取木料。
时宜又打开另一个木箱,里面是些零碎的摆件。
青玉雕的小骆驼、陶制的西域乐师俑,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银制酒壶,壶身上刻着“辰”字。
那是她前年亲手打的,本想送他,却总觉得手艺粗劣,一直藏在箱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