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太和殿,阳光透过檐角的琉璃瓦,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刘徽看着身旁步履沉稳的周生辰,忽然想起方才在养心殿时,李德全悄声禀报,说南辰王这半月一直借住在城外的一处别院,并未回原本的王府。
那处旧府在刘子行作乱时被烧了大半,至今尚未修缮。
少年天子脚步一顿,拉住周生辰的衣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
“皇叔,您看这中州,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太后在后宫虎视眈眈,王启年的党羽盘根错节,还有那些北狄的细作在暗处窥探……您一时半会,怕是回不去西洲吧?”
周生辰转头看他,见少年眼里满是“你可千万别走”的期盼,眼底泛起一丝暖意,点头道。
“臣确实打算多留些时日,帮陛下稳住局面。”
“那就好!”
刘徽眼睛一亮,像是终于找到由头,急忙道。
“您如今住的别院太过简陋,哪配得上南辰王的身份?朕已让人在城东选了块地,连夜赶工修一座新的府邸。虽说是临时赶工,但亭台楼阁、水榭花园都按西洲王府的规制来的,保证您住着舒心。”
他怕周生辰推辞,又补充道。
“这不仅是给您现在落脚用的,以后您回中州述职,或是有什么事,总要有个像样的地方住。您为北陈守了这么多年西洲,在中州有座王府,是应当的。”
周生辰望着少年真挚的眉眼,想起刘徽年幼时,也曾这样拉着他的手,奶声奶气地说“皇叔别走”。
那时他总以军务繁忙为由匆匆离去,如今想来,竟错过了太多。
他微微躬身,声音带着难得的温和。
“臣,谢陛下。”
刘徽这才松了口气,笑着挥手。
“谢什么,快去看看吧!李德全已经让人去通报了,时宜姑娘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周生辰颔首应下,转身带着侍从往城东而去。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街边的百姓见了玄色王旗,纷纷驻足行礼,眼神里满是敬慕。
有提着菜篮的老妇人念叨。
“南辰王回来了就好,这下日子该好过些了。”
听着这些细碎的话语,周生辰掀帘的手指微微一顿。
曾经他入中州时,百姓虽也敬畏,却总带着几分疏离,只因“藩王”二字如影随形,流言蜚语从未断过。
而现如今,因着刘徽的信任,因着方才朝堂上的震慑,竟让他在这皇城根下,生出一种安稳的错觉。
新府邸离皇城不远,青砖高墙,朱漆大门,门楣上悬着一块烫金匾额,上书“南辰王府”四个大字。
笔力遒劲,竟是刘徽亲笔所题。
周生辰站在门前,望着那四个字,沉默了片刻。
他在中州从未有过真正的王府,西洲的王府才是他的根。
可此刻看着这新府,竟像是漂泊多年的船,终于有了一处固定的港湾。
“师父!”
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周生辰回头,见时宜提着裙摆快步走来,成喜和几个侍女跟在后面,手里捧着简单的行囊。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襦裙,鬓边簪着一支珍珠钗,是他去年从西域带回的,此刻在阳光下,衬得她眉眼愈发清丽。
“来了。”
周生辰迎上去,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小包。
“路上累了吧?”
时宜摇摇头,目光却被门楣上的匾额吸住了。
南辰王府……这四个字,她上一世只在噩梦里见过。
那时周生辰被囚于宫中,西洲的王府被抄,匾额被劈成两半,扔在乱葬岗上,与他的尸骨作伴。
而现在,这四个字堂堂正正地挂在这里,金粉熠熠,像是在宣告着什么。
“怎么了?”
周生辰见她眼眶微红,轻声问道。
时宜回过神,连忙拭了拭眼角,笑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府邸真好看。”
她抬头望着周生辰,眼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作一句。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在中州的家了。”
“嗯,是家。”
周生辰点头,侧身让她先进门。
“进去看看,有没有不合心意的地方,我让人改。”
府里的景致果然依着西洲王府的模样,穿过影壁,是一方开阔的庭院,角落里种着西洲特有的白梅,想来是特意移栽的。
绕过回廊,正厅宽敞明亮,窗台上摆着时宜喜欢的青瓷瓶,里面插着新鲜的秋菊。
“陛下有心了。”
时宜抚过瓶身,轻声道。
她知道,这府里的每一处细节,定是刘徽仔细叮嘱过的,否则不会如此合他们的心意。
成喜跑进来,兴奋地喊道。
“姑娘,后院有个小湖呢!还有秋千,跟西洲的一样!”
时宜跟着周生辰往后院走,果然见湖边架着一架木秋千,绳子还是新换的。
她想起在西洲时,每到春暖花开,她总爱坐在秋千上看书,周生辰处理完军务,便会站在一旁,轻轻推着秋千,听她读那些诗词歌赋。
上一世,她也是这样坐在西洲的秋千上,等着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喜欢吗?”
周生辰站在她身后,声音温和。
时宜点点头,坐上秋千,轻轻晃了晃。
“喜欢。”
风吹起她的发丝,拂过脸颊,带着桂花的甜香。
“师父,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不一样了?”
周生辰走到她身后,轻轻推着秋千,动作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是不一样了。”
从前,他为了避嫌,与时宜相处总隔着分寸,连一句贴心话都不敢多说。
而现在,他平安归来,皇帝信任,朝堂虽有暗流,却已能掌控。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推她喜欢的秋千,看她笑靥如花。
“从前我总怕给你惹来麻烦,事事谨慎,还好这次能护你周全。”
周生辰的声音有些低。
“往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也不会再让自己留下遗憾。”
秋千慢慢停下,时宜转过身,望着他。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眉骨,那里曾在战场上受过伤,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上一世,她也是这样抚摸过他冰冷的尸骨,那时这道疤痕早已模糊不清。
“我知道。”
时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
“以后,我们都会好好的。”
正说着,管家匆匆走来,躬身道。
“王爷,陛下派人送了些东西来,说是给未来王妃添置的。”
时宜的脸颊瞬间红了,嗔怪地看了周生辰一眼。
周生辰眼底笑意渐深,对管家道。
“收下吧,记下清单,回头我亲自去谢陛下。”
管家退下后,时宜轻咳一声。
“陛下也太心急了。”
“他是盼着我们在这中州住得安稳。”
周生辰在她身边坐下,看着湖面波光粼粼。
“过几日,我让人把西洲的藏书和你喜欢的那盆墨兰都搬来,这里就更像家了。”
时宜望着他,忽然想起上一世,周生辰被赐剔骨之刑的前夜,曾托人给她带信,信里只有八个字。
“辰此一生,不负天下。”
那时她不懂,为何他连自己都护不住,却还想着天下。
而此刻,看着眼前的周生辰,看着这“南辰王府”的匾额,她忽然懂了。
所谓不负天下,不仅是守疆护土,更是要让这天下的百姓能安稳度日,让信任他的人能安心依靠。
“师父。”
时宜靠在他肩上,轻声道。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
周生辰握住她的手,指尖相触,温暖而坚定。
他抬头望向天空,秋阳正好,万里无云。
是啊,往后,他们都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