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的周生辰没说话,只是抬手挥了挥。
城墙上的连弩瞬间抬起,黑洞洞的箭口对准了城下的骑兵。
北狄将领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望着那些泛着冷光的连弩,忽然想起去年在雁门关见过的同款兵器。
那是北陈军械监新造的利器,射程比寻常弓弩远出三成,北狄至今没能仿造出来。
“你……”
将领的脸色变了。
“刘子行把新造的连弩都给了你?”
周生辰这才开口,声音顺着风传下去,清晰地落在每个北狄兵耳中。
“刘子行已被我擒入天牢,如今的中州,我说了算。”
他顿了顿,忽然扬声道。
“你若退兵,我不伤你一兵一卒;你若非要攻城,那就试试这些连弩,能不能射穿你们的皮甲。”
北狄军阵里顿时骚动起来。
将领望着城楼上密密麻麻的人影,又看了看两侧逐渐逼近的南辰王军,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他们带的三万骑兵,本是想趁刘子行登基、军心不稳时捞些好处,哪里想到会撞上周生辰,还撞上了满城要拼命的百姓。
“将军,撤吧!”
副将在一旁急道。
“咱们带的粮草不够,硬拼下去讨不到好!”
将领死死攥着弯刀,指节泛白。
他望着城楼上那个玄衣身影,忽然想起多年前在雁门关外,周生辰单骑闯阵,玄色战袍在箭雨中宛如鬼魅。
最终,他猛地勒转马头。
“撤!”
北狄军的旗帜开始往后移动,速度越来越快,转眼间就退到了三里之外。
城楼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百姓们互相拥抱,泪水混着汗水往下淌。
周生辰望着敌军远去的方向,忽然踉跄了一下。
时宜连忙扶住他,指尖触到他滚烫的手腕,心猛地一沉。
“你的蛊毒……”
“没事。”
周生辰按住她的手,声音有些发虚。
“他们退了就好。”
他转头看向漼风。
“让晓誉带骑兵追出去十里,防止他们回头偷袭。再让人去天牢提刘子行,明日午时,当着全城百姓的面问斩。”
“是!”
漼风领命而去。
夕阳的余晖洒在城楼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时宜望着远处渐渐平静的战场,忽然轻声道。
“你说过,要带我去看西州的雪。”
周生辰转头看她,夕阳的光落在她发间,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忽然笑了,伸手替她拂去鬓边的尘土。
“等处理完中州的事,我们就走。”
城楼下,百姓们还在欢呼,兵器碰撞的脆响和孩童的笑声混在一起,像是一首崭新的歌谣。
时宜望着周生辰眼底渐渐淡去的疲惫,忽然觉得,今年西州的雪,一定很美。
周生辰拄着长剑站在城楼下,望着北狄军仓皇退去的方向,喉间的腥甜压了又涌,最终还是没忍住,一口血溅在青石板上,像极了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师父!”
凤俏策马奔来,见他摇摇欲坠,忙翻身下马想去扶,却被周生辰抬手拦住。
“去备车。”
他声音低哑,腕间的青纹已爬至手肘,蛊毒被战事激得翻涌不休。
“去青龙寺。”
时宜见状提着裙摆快步上前,指尖刚触到他的袖口,就被那滚烫的温度烫得心头一缩。
这哪是寻常伤口的热度,分明是蛊毒在血脉里烧起来了。
“我跟你去。”
她不容分说地掀开车帘,将伤药塞进袖中,目光落在他肩胛处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上,眼眶瞬间红了。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颠簸声。
时宜借着车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战袍,看清伤口时,指尖猛地一颤。
那道被北狄弯刀划开的口子周围,青黑色的纹路正像蛛网般蔓延,边缘的皮肉已开始溃烂,渗出的血是暗沉的紫黑色。
“别动。”
周生辰按住她发抖的手,声音里带着隐忍的痛。
“老毛病了,慧能大师有法子压制。”
时宜却不听话,固执地从袖中取出伤药,棉签蘸着药水刚碰到伤口,周生辰的脊背就猛地绷紧。
她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额角渗出的冷汗,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他手背上。
“是我不好……若不是我非要留在军中,你也不会……”
“胡说什么。”
周生辰抬手替她擦去眼泪,指尖的温度却凉得吓人。
“护你是应当的。”
他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轻声道。
“还记得在西州时,你总缠着要学剑吗?那时候你说,学会了就能自己保护自己。”
时宜哽咽着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可我现在还是要你护着。”
周生辰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喉间又是一阵剧痛,他侧过身剧烈地咳嗽起来,帕子上的血迹越来越深。
时宜忙将他揽进怀里,掌心贴着他的后背,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从骨血里透出来的寒意,像无数条小蛇在啃噬他的经脉。
青龙寺的山门在夜色中透着朦胧的光,慧能大师已提着灯笼等在石阶下。
他穿着灰色僧袍,手里捻着紫檀佛珠,见马车停下,目光落在周生辰身上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阿弥陀佛。”
大师引着他们往禅房走,廊下的风灯晃出昏黄的光晕。
“殿下的蛊毒,怕是又重了。”
禅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慧能大师让周生辰伏在榻上,解开他的僧袍时,时宜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整个后背几乎没一块好肉,旧伤叠着新伤,千蛛蛊的青纹像张巨大的网,从尾椎骨一直缠到后颈,连凸起的脊骨都被染成了青黑色。
“这是千蛛蛊的戾气。”
慧能大师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些青纹,佛珠在他掌心转得飞快。
“北狄巫蛊术中最阴毒的一种,以百种毒虫精血喂养,中者七日之内若不得解,心脉会被蛊虫啃噬殆尽。”
“七日?”
时宜的声音发颤,指尖掐进掌心,血珠滴在周生辰的手背上,与他的血混在一起。
“可他中毒已经……”
她忽然想起雁门关外那个雪夜,北狄的冷箭带着淬毒的寒光射向她,周生辰扑过来挡在她身前时,玄色战袍被撕开的破口处,也曾渗出过这样的紫黑色血迹。
原来从那时起,这蚀骨的毒就已缠上了他。
原来他每次在她面前隐忍的蹙眉,每次借口“风寒”避开她的探望,都是在与这钻心的蛊毒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