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烛火忽明忽暗,将四壁的蛛网照得如同悬着的鬼影。
周生辰倚坐在墙角,玄色囚衣上的血迹早已发黑,时宜就坐在他身侧,指尖反复摩挲着他腕间暴起的青筋。
那里正隐隐浮现出蛛网般的青黑色纹路。
“又疼了?”
她声音发颤,将掌心贴在他脉门处,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压下那蚀骨的痒痛。
周生辰喉间溢出一声闷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千蛛蛊是战场上的阴毒伎俩,那日雁门关外,一支淬了蛊毒的冷箭直奔时宜后心,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挡了上去。
如今蛊虫在血脉里游走,每到子时便会啃噬心脉,痒痛交加,如同万千毒虫在皮肉下钻爬。
“不碍事。”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的粗糙磨得她指腹发疼。
“比中蛊那天,轻多了。”
时宜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她忘不了那天他倒在血泊里的模样,玄色战袍被箭簇撕开的破口处,青黑色的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军医说这蛊无解,除非找到下蛊之人的心头血,可那放箭的北狄死士早已被乱刀砍死。
“都怪我。”
她哽咽着去捡地上的米糕。
那是她偷偷藏在袖中带进来的,刚才周生辰蛊毒发作时,手一抖便掉在了地上。
“若不是我非要跟着去前线……”
“不许说这种话。”
周生辰打断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是主帅,护着你本就是分内之事。”
他望着她冻得发红的指尖,忽然想起中蛊那天,她也是这样死死攥着他的衣袖,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
时宜捡起米糕,用帕子擦干净重新递过去。
“刘子行说,只要我嫁他,就给你‘牵机引’。那是千蛛蛊的解药,能暂时压制蛊虫。”
周生辰猛地别开脸,米糕又掉在地上。
“我不允。”
他声音嘶哑,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是豺狼,你嫁过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可你这蛊……”
时宜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
“刘子行说你撑不过七日,昨夜你已经呕血了,再这样下去……”
“那也不行。”
周生辰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那是蛊虫正在体内躁动的征兆。
“我中蛊是为护你,不是要你用终身幸福来换。时宜,你记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你踏入那样的火坑。”
时宜望着他紧抿的唇角,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将米糕掰了一小块塞进他嘴里,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刘子行说了,明日午时若我不点头,就把你中蛊的消息传遍西州。那些盼着你回去的百姓,若知道他们的主帅成了个被蛊虫啃噬的废人,你猜会乱成什么样?”
周生辰的喉结滚了滚,终究还是慢慢咀嚼着米糕。
粗糙的谷物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甜味,却抵不过蛊虫爬过心脉的剧痛。
他知道刘子行的手段,那人心思歹毒,最擅长用人心做刀。
“我答应他。”
时宜忽然开口,目光定定地望着他腕间的青纹。
“但你得撑下去。你说过这蛊虫怕心头血,只要你活着,总有解蛊的法子。你活着,才有机会带我走,带所有人走。”
周生辰猛地抬头,撞见她眼底的决绝,心头一震。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蛊毒的剧痛攫住,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时宜慌忙用帕子去擦,却见那血迹里竟混着细小的黑色虫影。
“别担心。”
她强忍着泪意,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你听,我的心跳在这里。就像当年雁门关外,你护着我那样,这次换我护着你。”
周生辰望着她鬓边的碎发,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蛊毒带来的痛苦似乎在这一刻淡了些,他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的药草香。
那是她日日为他熬制缓解蛊毒的汤药时染上的味道。
“明日午时三刻,太极殿的铜钟会响。”
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因为疼痛而发颤。
“那是萧晏的信号。你拿到‘牵机引’就去东门,那里有我的旧部接应。”
“那你呢?”
时宜攥紧他的衣襟,指尖触到他后背因蛊毒溃烂的伤口。
“我留在这里。”
周生辰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刘子行以为拿捏住了你,定会对我放松警惕。等他带人去太极殿,我自有办法脱身。”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她的鬓角。
“记住,别回头。等我去找你。”
子时的梆子敲响时,时宜终于起身。周生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
“时宜。”
她回过头,看见他举起手腕,借着微弱的烛光,腕间青黑色的蛛纹在他用力时愈发清晰。
“你看。”
他笑了笑,眼底却藏着翻涌的浪。
“这蛊虫记着我护你的样子,它闹得再凶,也知道谁是它该怕的人。”
时宜咬着唇转身,不敢再看。
她知道,明日的太极殿,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而她要做的,是带着那瓶“牵机引”活着出去,等着那个为她中了千蛛蛊的人,冲破这宫墙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