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冷宫的门就被推开了。
时宜迎着晨光站起身,昨日眼底的泪痕已被拭去,只剩下一片沉静。
刘子行的贴身内侍捧着锦盒站在门口,见她出来,躬身道。
“姑娘,殿下在偏殿候着。”
时宜没说话,只是转身望了眼墙角的周生辰。
他仍闭着眼,玄色囚衣上的血痕在晨光里泛着暗沉的光,腕间的青纹却似乎淡了些。
她知道,那是他强压着蛊毒的模样。
偏殿里燃着龙涎香,刘子行正对着铜镜整理朝服。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眼底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想通了?”
“我答应嫁你。”
时宜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但你得先放周生辰走。”
刘子行挑眉,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带。
“放他走?放虎归山?”
“他中了千蛛蛊,撑不了多久。”
时宜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
“你留着他,不过是想用他牵制我。如今我既已点头,留着个废人在宫里,反倒碍眼。”
她顿了顿,刻意加重了语气。
“何况,你若连这点诚意都没有,我怎知你会不会在成婚之后,转头就取他性命?”
刘子行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好,我答应你。”
他扬手召来内侍。
“去冷宫,把周生辰送到西州边境,给足粮草,不许伤他分毫。”
内侍领命而去,时宜的心却沉了沉。
她太了解刘子行了,这人从来说话不算数,所谓“送到西州边境”,多半是想在半路动手。
可她此刻别无选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吉时定在午时。”
刘子行望着她,目光一直黏在时宜身上。
“礼部已经备好了嫁衣,你且去梳妆。”
凤冠霞帔被捧进来时,时宜正坐在窗前发呆。
大红的锦缎上绣着龙凤呈祥,金线在晨光里闪着刺目的光,像极了刘子行眼底的算计。
侍女为她梳头时,她摸着发间空荡荡的位置,才想起那支能开暗锁的银簪,昨夜落在了冷宫的地上。
“姑娘的发质真好。”
侍女笑着夸赞,木梳划过青丝,带起细碎的声响。
时宜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一身红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倒像是……
像是要去赴一场盛大的祭典。
午时的钟声刚响,太极殿外已是人声鼎沸。
刘子行穿着十二章纹的帝王冕服,站在丹陛上接受百官朝拜。
他特意将成婚大典与登基仪式合在一处,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他不仅要坐上这龙椅,还要娶到南辰王府的小南辰妃。
时宜被内侍引着走上丹陛,大红的裙摆拖过金砖地,留下长长的影子。
她抬头时,正撞见刘子行望过来的眼神,那里面有得意,有占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时辰到。”
司仪官高声唱喏。
“请史官记下——”
史官捧着玉册上前,提笔欲写。
就在笔尖即将触到玉册的刹那,殿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刘子行猛地回头,只见凤俏提着长枪从殿外冲进来,银甲上还沾着血迹。
“刘子行,你的死期到了!”
紧随其后的是萧晏,他一身玄甲,手中长剑直指丹陛。
“南辰王军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殿内顿时一片混乱,百官尖叫着四散奔逃。
刘子行脸色骤变,厉声喝道。
“禁军何在!给朕拿下他们!”
可回应他的,只有殿外此起彼伏的兵刃相接声。
他这才惊觉,为了防备时宜逃跑,他把大半禁军都调去了成婚大典的仪仗队,此刻留在太极殿的,不过是些老弱残兵。
“怎么会这样……”
刘子行喃喃自语,忽然猛地转向时宜,眼神凶狠如狼。
“是你!是你早就串通好了!”
时宜趁机往后退,想趁着混乱脱身。
可手腕刚一动,就被刘子行死死攥住。
他的力道极大,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
“想走?没那么容易!你是朕的皇后,死也要死在这太极殿里!”
“放开她!”
一声怒喝从殿外传来。
时宜抬头望去,只见周生辰站在殿门口,玄色战袍虽仍沾着血,却已换去了囚衣,手中长剑斜指地面,腕间的青纹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显然是强撑着蛊毒赶来的。
“周生辰?”
刘子行瞳孔骤缩。
“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生辰没理他,目光只落在时宜被攥住的手腕上,眼底翻涌着杀意。
“刘子行,你可知欺辱她的下场?”
话音未落,他已提剑冲上丹陛。剑光如练,直逼刘子行面门。
刘子行慌忙松开时宜去挡,却被周生辰一剑挑落了冕冠。
珍珠滚落满地,沾染上四散奔逃者踩出的污泥。
时宜趁机往后退,可刚退两步,就被刘子行的内侍拦住。
她低头躲过内侍的刀,顺手抓起案上的玉圭砸过去,正中那内侍的额头。
趁着对方倒地的间隙,她提着裙摆往殿外跑,可刚跑到殿门,就被刘子行再次拽住了后领。
“我说过,你哪儿也别想去!”
刘子行的声音带着疯狂的笑意,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抵在时宜的颈侧。
“周生辰,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周生辰的剑顿在半空,凤俏和萧宴也停下了动作。
殿内的厮杀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丹陛上。
刘子行像只困兽,死死抓着时宜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周生辰的剑尖,离刘子行的咽喉只有寸许。
时宜能感觉到颈侧的匕首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刘子行的疯狂。
她侧过头,正好撞见周生辰的目光,那里面有焦灼,有愤怒,还有一丝她看懂的决绝。
“别管我。”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大殿。
“南辰王军的弟兄们,你们主帅还在,你们的信念还在。今日若放虎归山,他日必遭反噬。”
刘子行的匕首又紧了紧,划破了她颈间的肌肤,渗出细小的血珠。
“闭嘴!”
“我偏要说。”
时宜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你以为娶了我,就能得到南辰王府的兵权?你以为杀了我,就能让周生辰屈服?刘子行,你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们护的从来不是什么名分,是天下苍生,是朗朗乾坤。”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萧晏探头一看,朗声道。
“是北狄军!他们来了!”
刘子行脸色一白,手中的匕首又抖了抖。
时宜趁机抬手,狠狠握住他持刀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往他自己怀里送。
刘子行没料到她会反抗,痛呼一声松开了手。
周生辰的剑趁机刺出,正中刘子行的肩胛。
刘子行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龙椅。
他望着围上来的南辰王军,忽然凄厉地笑起来。
“你们以为赢了吗?北狄军已经进城了,这皇城,迟早是他们的天下!”
周生辰没再看他,只是快步走到时宜身边,伸手抚过她颈间的伤口。
“没事吧?”
时宜摇摇头,望着殿外渐起的烟尘,轻声道。
“北狄军来了,我们得赶紧想办法退出去。”
萧晏走上前。
“我已经让人去关闭城门了,可北狄骑兵太多,怕是撑不了多久。”
周生辰望着满地狼藉的太极殿,又看了眼被凤俏踩在脚下的刘子行,忽然道。
“凤俏,看好他。萧晏,你带时宜从密道走,去西华门找旧部汇合。”
“那你呢?”
时宜抓住他的衣袖,生怕一撒手他就不见了。
周生辰笑了笑,抬手替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
“我去会会北狄。当年在雁门关没打够,正好今日补上。”
他握紧她的手。
“等我回来,带你去看西州的雪。”
时宜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玄色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腕间的青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她知道,这场仗不好打,可她更知道,那个答应要带她看雪的人,从来不会食言。
萧晏在一旁催促。
“姑娘,我们该走了。”
时宜最后望了眼周生辰消失的方向,将颈间的血珠拭去,跟着萧晏往密道走去。
大红的嫁衣拖过冰冷的金砖地,像一道蜿蜒的血痕,也像一道不灭的信念。
她要活着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