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渐歇时,周生辰踉跄着扶住染血的车辕。
夜风裹着浓重的铁锈味掠过战场,散落的火把将满地尸首照得忽明忽暗,却独独不见时宜的身影。
他攥着那截从马车撕裂处扯下的藕荷色锦缎,喉间涌上腥甜。
方才替她挡箭时,那支箭矢擦着锁骨刺入皮肉,但此时周生辰显然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姑娘被带走了!往东南方向!”
杨邵挥刀劈开最后一名敌兵,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周生辰瞳孔骤缩,腰间佩剑在月光下划出森冷弧光。
他望着远处官道上扬起的尘烟,突然想起时宜提起刘子行时不自觉的瑟缩。
那年在西洲,作为太子的刘子行前来商讨军务,却在宴席上死死盯着时宜,而那时的她,已将满心欢喜都藏进了对师父的仰望里。
“发信号!”
他扯下束发的玉冠,染血的指尖捏碎怀中的鎏金哨子。
尖锐的哨音刺破夜空,三长两短的节奏正是南辰王府最紧急的求援信号。
漼风驻守的潼关距离此处不过百里,但愿...但愿还来得及。
另一边,时宜被粗暴地推进马车。
颠簸中她撞在车壁上,额角渗出细密的血珠。
车帘缝隙漏进月光,照见车外疾驰的骑兵铠甲上刻着北陈禁军的徽记。
记忆如潮水翻涌,十六岁那年的西洲秋夜与此刻重叠。
刘子行借着给她庆生的由头来找她,目光贪婪地在她身上游走。
自那以后,但凡有太子在场的场合,她都刻意保持距离,将自己与那份令人作呕的觊觎隔开。
“停车!”
她突然抓住车帘,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马车骤停,一名将领掀帘而入,腰间佩剑正挂着太子府的徽记。
时宜盯着那枚狰狞的兽首纹章,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带我去见刘子行。”
夜色中的太子府灯火如昼,刘子行斜倚在檀木榻上,案头摆着一叠时宜的画像。
有的是偷偷描摹的侧影,有的是根据回忆补全的眉眼。
听到脚步声,他慢条斯理地将画卷卷起,嘴角勾起扭曲的笑意。
“十一来了?还记得西洲那晚,你连正眼都不愿瞧我。”
时宜被推进屋内,望着眼前阴鸷的男人,眼中满是嫌恶。
记忆里那个在西洲故作风雅、总试图靠近她的太子,如今已化作盘踞在暗处的毒蛇。
“放了漼氏。”
她直视着对方发红的眼眸。
“我既已到此处,你该信守承诺。”
刘子行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多年积压的扭曲欲望。
他逼近时宜,腐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
“当年在西洲,你心里只有那个不娶妻妾的皇叔!现在好了,你和你的漼氏,都得乖乖落入我的掌心。”
话音未落,侍从匆匆呈上密报。刘子行展开看完,笑意更浓。
“周生辰果然发了求援信号,可惜...”
他贴近时宜耳畔低语。
“漼风的援军永远到不了潼关了。”
时宜浑身发冷。
她终于明白,刘子行要的从来不是简单的威胁与交换。
他要摧毁周生辰珍视的一切,将她困在身边,用漼氏的性命来满足那病态的占有欲。
与此同时,潼关方向的天空腾起冲天火光。
周生辰望着东南方那片刺目的红,喉间腥甜翻涌得更剧烈。
可他仍固执地握紧缰绳,率领残部朝着火光疾驰。
“追上那辆马车!”
他的声音带着铁锈味。
“活要见人,死...”
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在马颈上。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西洲宴会上,时宜躲在自己身后,小心翼翼避开刘子行灼热又贪婪的目光。
西洲城,萧宴望着天边的求援信号,手中兵符被攥得发烫。
书房案头,是刚截获的密报。
魏朝十万大军正绕道青州,意图直取南辰王府老巢。
烛火摇曳中,他展开周生辰留下的手书,最后那句“若有不测,望护好十一”墨迹未干。
“备马!”
萧宴将兵符重重拍在案上。
“传令三军,即刻驰援潼关!”
窗外夜色深沉,战鼓即将敲响。
而此刻被囚于太子府的时宜,正望着铜镜中自己苍白的脸。
她想起西洲时刘子行令人作呕的纠缠,想起师父教她弹琴时的温柔指点,突然轻笑出声。
泪珠滚落,在衣襟晕开深色痕迹。
“这一世,我仍是你的拖累。”
她对着虚空低语,悄悄藏起袖中尖锐的发簪。
如果结局注定无法改变,那么至少,她要为师父争取一线生机。
时宜攥着发簪抵住咽喉,白玉般的肌肤泛起淡淡红痕。
烛光在她眼底碎成冷冽的星芒,映得刘子行后退半步。
\"你若不放了我漼氏族人,我便用这发簪捅死自己。\"
尖锐的簪头刺破表皮,一滴血珠顺着脖颈滑落,在衣襟晕开暗红的花。
\"别!\"
刘子行神色骤变,金丝绣着龙纹的袖袍扫落案上画卷。
那些精心描摹的时宜画像纷纷坠入尘埃,被他慌乱的脚步碾作碎屑。
\"我定会放了他们!你...你先把簪子放下!\"
时宜冷笑一声,发丝凌乱地垂在脸颊,倒像是从幽冥走来的厉鬼。
\"刘子行,你挟天子以令诸侯,意图篡权夺位,百姓怎会爱戴你这样的人?你的贪心只会让天下生灵涂炭!\"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惊雷炸响,雨幕倾盆而下,将窗棂拍打得砰砰作响。
刘子行猛地攥住她手腕,骨节发白。
\"我若不当这皇帝,你们漼氏会将你嫁与我吗?当年在西洲,你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癫狂中透着多年压抑的偏执。
\"我送你珠宝,你不屑一顾;我讨教兵法,你冷言敷衍!可他周生辰呢?不过是个立下毒誓的逆臣,凭什么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