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间,她望着萧宴警惕的眼神,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布防图...并非仅靠记忆绘制。萧宴大师,我曾经历过一次相同的宿命。\"
黑衣下的身躯骤然绷紧,萧宴按在剑柄上的手青筋暴起。
\"姑娘慎言。妖邪之说在北陈乃是大忌。\"
\"我知晓这有多荒诞。\"
时宜将图纸重重拍在案上,前世周生辰受刑时的惨叫仿佛又在耳边回荡。
\"但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我能精准指出王府暗室的位置——上一世,刘子行正是从那里搜出伪造的调兵手谕,将周生辰钉死在受降台!\"
萧宴的瞳孔剧烈收缩,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
这位南萧太子向来不信怪力乱神,此刻却被时宜眼底的血色与决绝刺得呼吸一滞。
他冷笑出声,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氛围。
\"漼氏贵女,竟也学会了瞎编话?\"
\"我以漼氏列祖列宗起誓!\"
时宜突然跪坐在地,青丝散落肩头。
\"若有半句虚言,我漼氏满门不得善终!\"
她颤抖着解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疤痕赫然在目。
那是前世为护周生辰留下的箭伤,此刻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红。
\"此伤唯有亲历者才会知晓位置,你若不信,大可查验!\"
死寂在屋内蔓延。
萧宴望着那道疤痕,想起三日前暗卫传回的消息。
潼关守军突然改变布防,正是照着时宜密信中提及的方位。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扶起时宜。
\"无需如此。事关周生辰,我信你便是。\"
他的指尖拂过图纸上标注的暗室,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说说你的计划。若真能让金荣的密探自投罗网...\"
黑衣下的手掌缓缓收紧。
\"倒不失为一记妙棋。\"
\"这是我根据前世记忆绘制的南辰王府布防图。王府中有几处暗室,是师父专门用来存放机密文件和重要物品的地方。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在暗室中放置一些假的调兵手谕,但这些手谕要做得看似真实,却又暗藏破绽。\"
时宜将图纸在石桌上铺开,烛火映得她眼底跳动着灼人的光。
萧宴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破绽?为何要留破绽?\"
\"金荣的密探精明狡猾,若是毫无瑕疵的手谕,他们反而会起疑。\"
时宜冷笑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图纸上周生辰亲笔标注的记号。
\"我们留下的破绽,要让他们觉得自己发现了惊天秘密,却不知这正是我们设下的陷阱。一旦他们将这些假证据呈给刘子行和金荣,我们便可以借此机会,反咬他们一口,说这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此外,我需要你动用南萧在中州的暗桩,散布一些消息,说金荣与北陈一些势力勾结,意图谋反。这样一来,刘子行必然会对金荣产生怀疑,不敢轻易相信他呈上来的证据。\"
萧宴的目光突然变得幽深,盯着她发白的指节。
\"姑娘,你如此殚精竭虑......\"
他顿住话语,看着时宜猛地抬头,眼中惊惶未及掩饰。
\"倒让我想起西洲城墙上,某个雪夜。\"
时宜的呼吸骤然停滞。
记忆如潮水翻涌,那个初到西洲的冬夜,她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周生辰的披风突然落在肩头,说\"当心着凉\"。
此刻萧宴意味深长的话语,竟让她红了眼眶。
\"萧宴大师......\"
\"不必多言。\"
萧宴打断她,剑眉微挑,难得露出几分调侃。
\"小南辰王在沙盘前推演战事,都要摸着腰间玉佩走神。\"
见时宜慌乱地捂住自己腰间的玉佩,他敛去笑意。
\"你们的心思,连谢崇那木头都看得分明。\"
时宜咬住下唇,喉间泛起酸涩。
萧宴却已恢复冷静,指尖划过图纸上的雍城标记。
\"此计可行。但假手谕的制作必须十分精细,既要留有破绽,又不能被轻易识破。我会让南萧最好的工匠来负责此事。至于散布消息,我的暗桩遍布中州,应该不成问题。\"
时宜松了一口气,眼中却依然充满忧虑。
\"还有一事,师父生性坦荡,恐怕不愿用这种手段。但如今形势危急,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我们不得不如此。大师,你回到西洲后,务必说服他配合我们。\"
\"我明白。\"
萧宴将染血的袖口收紧,月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银霜。
\"他虽不愿用阴谋诡计,但为了南辰王军和北陈百姓——\"
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也为了某个甘愿困在这宫墙里的人,会理解的。\"
时宜心头一颤,眼眶发热。
萧宴已转身跃上墙头,却又回头,声音被夜风吹得断断续续。
\"保重。待此事了结,我定会助你......得偿所愿。\"
望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时宜抱紧双臂。
宫墙内的风裹挟着寒意,却不及萧宴最后那抹笑意来得温暖。
原来有些心意,不必言说,早已刻进每个牵挂的眼神里。
时宜望着萧宴消失的方向,夜风卷着他未尽的话语扑在脸上,惊得她后退半步,后腰重重抵上石桌。
图纸被带起的气浪掀起一角,露出她无意识画在边角的小小“辰”字。
那是无数个难眠夜里,她在纸上重复描摹过千百遍的笔画。
“他......他怎么会......”
时宜喃喃自语,指尖抚过冰凉的玉佩,仿佛要从上面寻回些勇气。
萧宴那看似随意的调侃,却字字精准地戳破了她深埋心底的隐秘。
在西洲的每个清晨,她装作不经意望向演武场的目光。
周生辰每次将温热的茶汤推到她案前时,两人指尖相触又慌忙避开的局促。
还有那夜城墙上,披风裹住她时混着雪松香的温度。
这些被她小心翼翼珍藏的片段,竟都落在了旁人眼中。
更令她心悸的,是萧宴提起周生辰时那句“摸着玉佩走神”。
那块她贴身收藏的玉佩,原来也在无声诉说着他的心事。
时宜忽然想起某次议事,周生辰正对着舆图皱眉,她悄悄递上一杯茶,却见他下意识摩挲腰间,那处本该挂着玉佩的位置,如今却空着。
原来从那时起,他便将随身之物留给了她。
“姑娘?”
成喜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惊得时宜急忙将图纸卷起。
铜镜里,她双颊绯红,发丝凌乱,哪里还有半点漼氏贵女的端庄。
她深吸几口气,试图平复心绪,却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萧宴的洞悉,像是撕开了一道裂缝,让她压抑许久的情感几乎要决堤而出。
“姑娘脸色这般差,可是哪里不舒服?”
成喜捧着药碗进来,见状忙放下碗来搀扶。
时宜摇摇头,目光落在案头未燃尽的烛火上。
跳动的火苗中,她又看见萧宴最后那抹了然的笑意,那分明是在说。
你们的情意,早已瞒不过有心人。
这一刻,时宜忽然不再觉得孤单。
原来在这冰冷的宫墙之外,还有人懂得她的执着,懂得周生辰藏在风骨下的温柔。
她握紧成喜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对方掌心。
“去备笔墨,我要给西洲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