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让晓誉教你新的步法。\"
他的声音混着风里的松涛。
\"方才那处陡坡,若用'燕衔枝',便不会滑倒。\"
时宜忽然抓住他的袖口。
月光从云隙漏下来,照亮她眼底的水光。
\"可若不是为了追那只受伤的小鹿......\"
话音未落,一阵夜风卷起校场的尘土,裹着熟悉的铁锈味。
周生辰想起白日里她蹲在溪边为小鹿包扎的模样,白衣沾了泥点,却比桃花还温柔。
他翻身下马,伸手去扶她。
指尖相触的刹那,她的掌心还留着草药的凉意。
\"以后想救生灵,\"
他顿了顿,喉间发紧。
\"叫上师兄同去。\"
营房的烛火在窗纸上投出摇曳的影子,时宜垂眸望着他的衣襟,那里还沾着方才护她时蹭上的泥土。
恍惚间,她忽然想起今日是她的生辰。
可师父总说,将士不该记挂这些。
周生辰松开手时,发现自己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他转身走向马厩,却在转角处听见身后传来衣袂轻响。
回头望去,时宜站在月光里,发间的白檀木簪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那年她初来王府,偷偷别在他营帐前的那枝白梅。
雁门关的夜来得格外早,戌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落,周生辰便在马厩里摸到了鞍垫夹层里的硬物。
指尖触到檀木温润的纹路时,他的动作顿了顿,借着马灯昏黄的光,将那枚寸许长的微型箭靶抽了出来。
箭靶边缘刻着\"十一\"二字,笔锋稚嫩,却在反复摩挲中显出圆润的包浆。
他忽然想起白日里时宜落马的瞬间,她蜷着身子护住怀中书卷,散落的发间还沾着草屑。
此刻这枚檀木箭靶还带着她袖中的余温,在他掌心泛着浅浅的光。
\"师父?\"
身后传来衣袂轻响,周生辰迅速将箭靶藏入袖中。
转身时,时宜正捧着青瓷茶盏立在廊下,暖黄的烛火透过纱罩,在她素白的裙裾上投下细碎的光晕。
姜茶的热气氤氲而上,混着她发间的白檀香,将马厩里的草料气息都染得柔和了。
\"手怎么还在抖?\"
周生辰伸手接过茶盏,触到她指尖的凉意。
方才落马时她护着书卷,掌心被碎石划破的伤口想必还在作痛。
他低头吹开浮沫,瞥见她裙角沾着的草汁,与那日在溪边为小鹿包扎时一模一样。
时宜垂眸望着他玄色衣襟上的泥渍,那是她滚落时被他拽住的痕迹。
三年前初入王府,她也曾这样笨手笨脚地打翻墨砚,将他的披风染成斑驳的青灰色。
此刻喉间忽然发紧,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掸,却被他反手握住了手腕。
烛火晃了晃,在两人相触的指尖投下摇晃的影子。
周生辰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的月光,像极了那年雪夜落在她发间的碎琼。
那时她偷藏麻雀的手也是这样凉,他用自己的披风裹住她,教她用檀木屑生火。
\"明日让军医再给你换药。\"
他松开手,声音比往常低了些。
茶盏递过去时,时宜的指尖擦过他掌心的茧子,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她低头抿了口姜茶,忽然呛得咳嗽起来,温热的液体溅在周生辰手背,烫得他心弦一颤。
\"小心些。\"
他抽出袖中帕子,却在触及她嘴角时顿住。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亮她耳尖的红,与三年前在学堂里偷藏麻雀被他发现时如出一辙。
那时她也是这样红着耳朵,袖中扑棱棱掉出个绒毛蓬松的小脑袋。
时宜忽然注意到他手中的檀木箭靶。
那是她耗时半月刻成的,本想在生辰那日悄悄放在他案头。
此刻见箭靶被他握在掌心,连最隐秘的缠枝纹都被看得清清楚楚,她慌忙伸手去。
\"师父,这是......\"
\"在南萧学的刻工?\"
周生辰避开她的手,指腹抚过箭靶内侧。
那里极浅地刻着个\"辰\"字,若不是方才借着火光,几乎难以察觉。
时宜的脸瞬间红透,转身要走,发间的檀木簪却突然松脱,正正落在他掌心。
簪头的缠枝纹与箭靶如出一辙。
周生辰望着簪子内侧同样的\"辰\"字,喉结动了动。
三年来,她总说喜欢白檀的香气,却原来每一缕木香里,都藏着不敢言说的心意。
\"十一。\"
他叫住她转身的背影,声音低得像是怕惊碎了月光。
\"明日......\"
话音未落,营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萧宴翻身下马,披风上还沾着边关的霜雪。
\"金荣的人在关外三十里扎营,似有异动。\"
时宜的脸色瞬间苍白。
周生辰将檀木簪郑重别回她发间,指尖擦过她发烫的耳垂。
\"去我帐中避一避。\"
转身时,他将箭靶悄悄放进她掌心。
\"收好,别再丢了。\"
时宜攥着箭靶退到廊下,看着周生辰与萧宴快步走向点将台。
月光下,他玄色的披风猎猎扬起,恍惚间又回到那年她初来王府的春日。
那时他站在长廊尽头,望着满院桃花说。
\"以后便叫十一\"
而她攥着白梅,连\"师父\"二字都羞得说不出口。
夜风卷起檐角铜铃,时宜低头看着掌心的箭靶。
檀木的香气混着姜茶的暖,忽然让她想起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原来有些心意,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檀香里,刻进了彼此的岁月。
点将台上,周生辰展开萧宴递来的密信。
烛火映着他紧蹙的眉,却在瞥见袖中露出的一截白檀木时,指尖不自觉地摩挲了两下。
远处传来王军整队的脚步声,而他心中想着的,却是如何在破晓前,将那声未说出口的\"生辰喜乐\",妥帖地藏进即将到来的战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