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寝宫内室,烛火依旧。武媚独自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许敬宗与李义府分别呈上的密报。她看得极慢,极其仔细,纤长的手指偶尔在某一行字句上轻轻划过,留下短暂的停留。
许敬宗文笔老辣,将那些牵强附会、刻意引申的“罪证”包装得引经据典,逻辑严密,读来仿佛确有其事,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置人于死地的阴狠。李义府提供的则更多是“事实”罗列,虽略显粗疏,却胜在“人证”、“物证”看似俱全,充满了市井构陷的直接与蛮横。
武媚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满意的弧度。很好。她要的,正是这些东西。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白纸黑字,足以成为她向目标发难的利器,足以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也足以…动摇李治对那群老臣的信任。
她提起朱笔,在几处关键“罪证”旁做了细微的标记,或示意需再加强调,或指示需补充某些细节,使其看起来更加“无懈可击”。随即,她将批阅过的密报重新封好,唤来心腹内侍,低声吩咐:“交还许卿、李卿,依此完善。告诉他们,不急,务求稳妥,待本宫号令。”
内侍领命,悄然退去。
武媚站起身,踱至窗前。夜色深沉,宫阙的轮廓在稀薄的月光下显得朦胧而肃穆。她需要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一个能让这些“罪证”发挥最大威力,且不易引发强烈反弹的时机。或许是在某次天象有异之后,或许是在边疆再传捷报、帝心大悦之时,又或许…是在下一个敢于公然挑战她权威的官员出现之后。
几日后的常朝,紫宸殿内的气氛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但一些嗅觉敏锐的官员,已然察觉到了潜流下的异样。
议题进行到一半,关于某地刺史出缺的人选问题,许敬宗门下一位御史,忽然出列,矛头并非直指名单上的核心目标,而是对准了一位与长孙无忌有远亲关系、职位不算太高却颇为关键的吏部考功司郎中。
那御史手持笏板,言辞激烈,弹劾该郎中在去年考核地方官员时“收受请托,考评不公”,并举出了两个颇为含糊的例子。此事可大可小,若在平时,或许申饬几句也就罢了。
然而,不等那郎中辩解,李义府一派的另一位官员立刻出声附和,不仅坐实了那御史的指控,更引申开去,暗示吏部考核系统存在“系统性弊病”,需要“大力整肃”。紧接着,又有两三品阶较低的官员跟着出言,言辞虽不似前两人尖锐,但态度却明显偏向于严惩。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火力侦察”,虽然目标只是一个中层官员,但其指向性却异常明确——吏部,这个掌管天下官员升迁考绩的核心部门,正是长孙无忌影响力渗透极深的地方之一。
被弹劾的郎中又惊又怒,面红耳赤地为自己辩护,目光不由自主地求助般望向班列中几位与他交好、同属长孙一系的官员。那几位官员面露愤慨,正要出列反驳,却见一直沉默的长孙无忌,几不可察地微微摇了摇头。
最终,这场风波以李治下令将那郎中“暂免其职,交由有司核查”而暂时平息。但殿内许多官员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退朝之后,长孙无忌面无表情,步履沉稳地随着人流走出紫宸殿。阳光照在他布满皱纹却依旧威严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但他那宽大朝服袖袍之下,微微蜷起的手指,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绝不仅仅是一次偶然的、针对他远亲的发难。这更像是一次试探,一次敲山震虎。
而一些原本依附于他,或与他关系密切的官员,在走出宫门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换着不安的眼神和窃窃私语。
“来者不善啊……”
“许、李二人突然发难,背后必有倚仗……”
“太尉今日为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压抑与躁动。许多人已然感到,一股凛冽的寒潮,正伴随着显庆元年的春风,悄然逼近这大唐的权力中心。一场针对元老集团的政治风暴,已然完成了最初的酝酿,乌云压城,只待那第一道撕裂天幕的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