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城东侧,一座半悬于峭壁之上的楼阁——观海阁,迎来了它第一个平静的清晨。阁楼以巨大的黑石为基,木质结构舒展,四面开窗,视野极佳。下方,是刀削斧劈般的黑色礁石,太平洋的蔚蓝海水永无休止地拍打其上,溅起碎玉般的浪花,发出低沉而富有韵律的轰鸣。远处,海天一色,浩渺无垠,初升的朝阳将万道金辉洒满海面,波光粼粼,壮阔非凡。
阁内,陈设简朴而雅致。窗边设一宽大茶台,以琉求特产的黑檀木制成,纹理古朴。东方墨与李恪相对而坐,面前摆放着两盏清茶,热气袅袅,茶香与窗外略带咸腥的海风混合,形成一种独特的氛围。
东方墨执起茶盏,轻轻吹开浮叶,目光却落在李恪愈发沉稳坚毅的面容上。“云涯州初定,你与塔雅功不可没。此番历练,观你行事,已非昔日困于长安一隅的吴王。”他的声音平和,带着长辈审视后的赞许,“如今,你身兼南洋总管与这天枢城首席教习二职,肩上的担子,比在云涯时更重,视野也需放得更远。”
李恪微微欠身,神色恭敬而坦然:“全赖主上给予机会,恪方能挣脱桎梏,略尽绵薄。天枢城乃墨羽未来根基,首席教习之责,关乎百年大计,恪必竭尽全力,不负主上信任。”他深知,东方墨此刻召见,绝非仅仅是肯定他的过去。
东方墨颔首,放下茶盏,目光转向窗外那无垠的碧海青天,语气变得深沉:“是啊,百年大计。天枢城所育,绝非仅善治一州一县之吏,亦非仅能征惯战之将。”他顿了顿,视线收回,重新聚焦于李恪,带着考校的意味,“今日唤你前来,便是要与你细细推敲,这天枢城的教学体系,究竟该如何搭建,方能培养出足以应对四方风雷、经纬天下大势的真正栋梁。其所学所习,当如何与墨羽遍布大陆西域、漠北辽东,乃至放眼西洋东洋的宏图相接轨?恪殿下,你有经略海外之实务,不妨直言,你我共商之。”
他的话语,如同在平静的海面投下一颗石子,激起了李恪心中层层的波澜。这不是一次简单的任务布置,而是一场关乎墨羽未来人才走向、甚至文明传承模式的战略探讨。窗外的海涛声,仿佛也成了这场重要对话的宏大背景音。
李恪并未立刻回答,他执起茶盏,浅啜一口,目光也随之投向窗外那无垠的碧海,仿佛在整理思绪,又似在从那浩瀚的景象中汲取表达的灵感。放下茶盏时,他的眼神已变得锐利而专注,带着经略海外沉淀下的务实与洞察。
“主上宏图,深远辽阔,恪深以为然。”他开口,声音沉稳,“然,历经云涯开拓之实务,恪以为,天枢城所育之才,首要在于‘能用’,在于‘接地气’。”他用了两个极为朴素的词,却直指核心。
“海外拓疆,乃至未来可能涉及的大陆边陲、域外之地,所遇情形千差万别。”李恪继续道,语气不疾不徐,却条理清晰,“仅以云涯州为例,初至之时,山鹰部民信奉祖灵,惯于渔猎,对耕作、律法、乃至我等带来的医药皆持怀疑。若无通晓其风俗、能以他们理解的方式沟通引导之才,纵有雄兵利器,亦难真正收服人心,稳固统治。盘州开辟盐田,修建港口,亦需熟知水文、土木营造、乃至能统筹调度大量人力物力的专才,非熟读诗书者即刻所能胜任。”
他微微前倾身体,手指在茶台上虚点,如同在描绘一幅生动的实务图景:“因此,恪以为,天枢城教学,绝不能重蹈传统书院覆辙,仅专注于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必须大幅增加实务比重!农稼水利、工造营造、医药病理、经济算术、乃至与不同族群打交道的基本准则与语言,皆应设为必修之基。让学员自幼便知,学问并非空中楼阁,而是解决实际问题的利器。”
说到这里,他提出了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构想:“此外,恪大胆建议,可在学员修业期间,推行‘轮践制’。”
“轮践制?”东方墨眼中闪过一丝兴趣,示意他详细说明。
“正是。”李恪点头,“学员在掌握一定基础后,不应只困于学堂。可分批、分阶段,派遣至琉求各工坊、墨城管理署、盘州盐田或港口、云涯州山岳营乃至与土着部落接洽的前沿……让他们亲身体验不同领域的具体运作,了解民生疾苦,知晓一项政令下达后,在基层究竟会引发何种连锁反应。如此,方能培养出既胸怀韬略,又懂得柴米油盐、知悉民间疾苦的实干之才,而非只会空谈道理的迂腐书生。”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从实践中得来的真知灼见。这不仅仅是对教学体系的建议,更是对墨羽未来治理模式的一种深远思考。窗外的海涛声阵阵,仿佛在为他的务实之言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