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那声饱含着无尽悲愤与帝王怒火的咆哮,如同九天惊雷,不仅震动了漪澜殿的梁柱,更如同一道最高指令,瞬间激活了整个宫廷庞大而高效的暴力机器。内侍省、殿中省、乃至刑部被紧急调遣入宫的精干官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皇帝赤红双眼的注视下,如狼似虎地扑向了漪澜殿,以及与此事相关的每一个角落。
御医署首当其冲。所有近日为小公主诊脉、开方、配药的御医、医佐、药童,全部被隔离审问。宋安宁作为主要经手人,更是被反复盘诘,几近崩溃。他跪在冰冷的地上,汗出如浆,反复陈述着自己所开的不过是寻常安神定惊的温和方子,绝无任何虎狼之药,剂量也绝无问题。药渣被反复检验,煎药的器皿被仔细勘验,甚至熬药用的水源、柴火都被查了个底朝天,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结论——药方本身,并无致命之嫌。
然而,“并无致命之嫌”在帝王盛怒和某种无形力量的引导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既然药物本身查不出问题,那么,问题必然出在“人”的身上!调查的焦点,迅速从“物证”转向了“人证”,尤其是今日曾接触过小公主的所有人。而今日最特殊、最引人注目的“接触者”,无疑便是刚刚凤驾临幽、亲自抱过小公主的王皇后!
立政殿随行的所有宫人,包括王皇后的贴身侍女、嬷嬷、抬辇内侍,全部被分开,由经验丰富的刑部官员和内侍省大珰分别进行严厉的、甚至是带有恐吓性质的讯问。起初,这些宫人还战战兢兢,口径一致,只说是皇后娘娘关怀皇嗣,前去探望,并无任何异常。
但随着审讯的持续,压力倍增,以及某些“有心人”看似不经意的引导和暗示,一些微妙的、足以引人遐想的“细节”开始浮出水面。
一名负责在漪澜殿外等候的、地位较低的立政殿小宫女,在刑部官员反复追问皇后娘娘在殿内举止时,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哆哆嗦嗦地回忆道:“奴婢……奴婢好像看见……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位徐嬷嬷,在靠近小公主摇篮边上的那张小几时……手……手好像在小公主襁褓旁边……飞快地动了一下……当时光线暗,奴婢……奴婢也没看清具体做了什么,就是觉得……觉得那动作有点……有点怪……”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徐嬷嬷!皇后的心腹!在靠近小公主的地方,有“可疑动作”!
紧接着,尚药局一名负责管理药材档案、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年轻医佐,也被“请”来问话。他显得十分惶恐,在官员的逼视下,努力回忆着,最后“恍然”想起:“大……大人这么一问,小的想起来了……大概是半月前,荣国夫人府上确实有人来尚药局,打听过……打听过几种药材的性状,问得颇为仔细,其中……其中好像就有几味,若是与安神类药物同用,恐会……恐会加剧药性,甚至……甚至引动小儿惊风……”
虽然没有明指是王皇后授意,但荣国夫人是皇后生母,她府上的人来打听这种敏感的药性,其用意何在?这简直是昭然若揭的动机补充!
更“致命”的一击,来自于漪澜殿本身。一名负责在正殿与内室之间传递物件的、看似懵懂憨厚的粗使宫女,在被反复询问皇后离开时的情形时,终于“怯生生”地开口:“奴婢……奴婢当时正躲在廊柱后面擦拭,怕冲撞了凤驾……听见……听见皇后娘娘身边好像有人……很低很低地说了一句……奴婢没听太清,好像……好像是‘总算……干净了’?”
“总算干净了”!
这五个字,在此时此刻,结合小公主的暴毙,结合王皇后刚刚离开的时间点,其蕴含的意味,简直是诛心之论!这哪里是探望,分明是确认目标清除后的如释重负!
这些零散的、看似偶然的、大多基于“好像”、“似乎”、“没听清”的证词,单独拿出来,任何一条都显得单薄而经不起严厉推敲。它们之间存在的时间差、模糊性,本应让审案的老吏心生警惕。然而,在皇帝那如同实质的怒火笼罩下,在某种无形却强大的、急于寻找一个宣泄口和承担责任者的意志推动下,这些碎片被迅速地、不容置疑地拼接在了一起!
动机——王皇后嫉妒武昭仪得宠,恐其子李弘威胁太子之位(柳氏打听药性可作为佐证)。
时机——王皇后探视刚刚离开,小公主即刻暴毙。
行为——王皇后心腹嬷嬷有“可疑动作”(可能使用了某种未知的、查不出的手段)。
言语——皇后身边人离开时,有“总算干净了”之语(确认行动成功)。
一条完整的、指向明确的“证据链”,在令人窒息的高压氛围中,被强行铸就!它或许不够坚实,充满了想象和推断的空间,但它符合了最直接的逻辑,满足了最急切的情感需求——为帝王骤失爱女的巨大悲痛找到一个明确的、罪大恶极的凶手!
当负责汇总审讯结果的内侍省大太监,额角沁着冷汗,将这份凝结着无数人恐惧与暗示的“调查报告”,颤抖着呈送到依旧守在漪澜殿、抱着武媚和亡女不肯撒手的李治面前时,李治只是扫了一眼那最关键处的结论,双目中的赤红便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凶光!
他猛地将那份奏报狠狠摔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音中充满了被背叛的狂怒与撕心裂肺的痛楚:
“毒妇!好一个毒妇王氏!身为国母,竟行此魑魅魍魉之事,扼杀朕的皇女!其心可诛!其罪当夷!!”
“铁证”已然“如山”,哪怕这山是沙土堆积,在帝王的怒火风暴中,也足以将一切碾压成齑粉。王皇后以及她背后的势力,被这突如其来、却又“证据确凿”的指控,彻底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朝野的震惊与随之而来的清洗,已然可以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