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尖叫,如同淬了冰的利刃,不仅撕裂了宁静,更狠狠扎进了王皇后的耳膜,直透心底!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从凤辇的锦垫上弹起半分,又因身体的僵硬和礼服的束缚,重重跌坐回去。宽大的袖袍因这剧烈的动作而翻卷,那方紧攥在手的锦帕险些脱手滑落,她慌忙用另一只冰冷汗湿的手死死按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她肋骨生疼,几乎要喘不过气。
“停!停下!”她尖声喝道,声音因极致的惊骇而变了调,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抬辇的内侍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和身后那恐怖的尖叫声惊得手足无措,慌忙稳住脚步,凤辇猛地一顿,前后摇晃,金铃乱响,一片混乱。随行的宫女太监们也个个面露惊恐,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望向那座已然紧闭、却仿佛有浓重黑云压顶的漪澜殿。
“怎么回事?!后面怎么了?!”王皇后猛地扭过头,也顾不得什么皇后威仪,一把掀开了辇车前垂落的珠帘,探出半个身子,目光死死钉在漪澜殿的宫门上。那朱红的宫门,在她眼中此刻仿佛化作了巨兽的血盆大口,刚刚吞噬了什么,正酝酿着更加可怕的风暴。
她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几乎盖过了所有其他声响。那声尖叫……是武媚的声音?不,似乎更尖利,更绝望,像是……像是乳母或者贴身宫女的?发生了什么?难道是李弘……那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让她瞬间手脚冰凉。不,不可能!她刚刚离开,那孩子还好端端地睡在摇篮里!难道是……那个小公主?
就在她心念电转、惊疑不定之际,更加纷乱嘈杂的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漪澜殿内汹涌而出!
更多的惊呼声,哭喊声,夹杂着器物被碰倒、摔碎的刺耳声响,还有纷沓杂乱的脚步声,仿佛有无数人在殿内惊慌奔走,乱作一团。
“小公主!小公主!”
“御医!快!快去请御医!”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快醒醒!”
“没……没气息了……”
“天啊!这怎么可能!”
断断续续的、带着哭腔的呼喊,顺着风,隐隐约约、却又无比清晰地飘了过来,钻入王皇后和每一个随行人员的耳中。
“没气息了……”
这四个字,如同四道惊雷,接连劈在王皇后的天灵盖上!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麻木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死死抓住辇车的窗棂,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小公主……没气息了?
那个刚刚还在她怀中,虽然瘦弱却尚有温热、尚会发出细微哼唧的小生命……就这么……没了?
怎么可能?!她离开的时候,那孩子明明只是睡得不安稳,乳母也说吃了安神药……怎么会突然就……?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这变故来得太快,太诡异,太不合常理!她猛地想起自己袖中那方刚刚得手的锦帕,想起自己踏入漪澜殿的“探视”,想起自己靠近李弘摇篮的举动……一种可怕的、如同蛛网般黏腻的预感,悄然缠上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难道是……武媚?是她自己……?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般浮现,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浑身汗毛倒竖!不!不会的!虎毒不食子!那毕竟是她的亲生骨肉!她怎么下得去手?!
可是……如果不是意外,那这时间,这地点,这刚刚发生的一切……未免也太过巧合!巧合得令人毛骨悚然!
随行的宫女内侍们也都听到了那些隐约的哭喊,个个面色惨白,噤若寒蝉。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恐惧。所有人都意识到,出大事了!天,要塌了!
王皇后僵在辇车上,进退维谷。回去?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方才她还是“关怀姊妹”的中宫皇后,此刻再回去,面对着刚刚丧女的武媚和必然震怒的陛下,她该如何自处?不回去?这震动了半个宫苑的动静,陛下顷刻便知,她这刚刚从漪澜殿离开的皇后,又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冷汗,顺着她的鬓角,一滴一滴,滑落下来,浸湿了凤钗冰冷的金质边缘。她手中的那方锦帕,此刻不再是通往权力稳固的阶梯,反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要将其抛出去!
漪澜殿内的哭喊声、混乱声还在持续,如同魔音灌耳,一声声敲打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那紧闭的宫门,在她眼中不断扩大,仿佛化作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正要将她,连同她所有的野心和算计,一起吞噬进去。
春日午后的阳光,依旧明晃晃地照耀着,却再也带不来一丝暖意,反而像无数冰冷的针尖,刺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凤驾停滞在宫道中央,前路未卜,后路已断。一场席卷整个宫廷、乃至前朝的滔天巨浪,已由这漪澜殿内一声绝望的尖叫,悍然掀起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