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因长孙无忌最后那句沉甸甸的话语而彻底凝固。烛火不安地跃动,将几位老臣脸上交织的忧虑与决断映照得明暗不定。窗外,黎明的青色天光正努力渗透黑暗,却丝毫照不进这间被重重帘幕与心事情愫隔绝的斗室。
褚遂良深吸一口气,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的声音带着文臣特有的审慎,却也透出不容置疑的坚定:“太尉所言极是。陛下年少,血气未定,易为情愫所牵,亦易受巧佞之言蛊惑。感业寺之事,看似微末,实则关乎君德,关乎朝纲根本。武氏虽已出家,然其曾侍先帝,此等身份敏感,陛下若与之过从甚密,非但有违人伦礼法,更恐滋生非议,动摇国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长孙无忌脸上,语气愈发沉凝:“陛下此行,不论初衷为何,已开一极坏之先例。若不加制止,日后恐难保不会有更逾越礼制之事发生。我等受先帝遗命,辅佐陛下,匡正君德,稳固社稷,责无旁贷!”
“正是此理!”那微胖官员立刻附和,脸上带着愤懑,“那武氏,不过一介女流,且是方外之人,竟能引得陛下亲往探视,其中若无狐媚手段,谁能相信?此等妖孽,留在感业寺已是隐患,岂能再容其接近圣驾?”
清癯老臣捻着胡须,缓缓补充,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堵不如疏,严不如导。陛下心思既动,强硬谏阻,恐激起少年心性,反而不美。当务之急,是双管齐下,既要让陛下明了此事之不可为,亦需断绝那武氏再近天颜之可能。”
长孙无忌微微颔首,对众人的反应表示认可。他浑浊却锐利的眼眸中,已有了清晰的盘算。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遂良,明日你便联络几位御史台的可靠之人,不必明指感业寺之事,可借古喻今,上几道规劝陛下‘砥砺君德’、‘远色亲贤’的奏疏,言辞需恳切,引经据典,务使陛下能体会我等维护礼法、爱护陛下之苦心。” 这是朝堂上的施压,以“规劝”之名,行警示之实。
“至于后宫……” 他目光转向那清癯老臣,“皇后娘娘那边,你设法递个话去,不必说得太明,只提点陛下近日似有心事,劳烦皇后多加关怀,务必使陛下体会到结发之妻的温婉与贤德。萧淑妃处……亦可稍露口风,她性子急,自有她的用处。” 这是利用后宫的力量,以柔情与妒意,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束缚住皇帝可能脱缰的心思。
最后,他看向那微胖官员,语气森然:“传令下去,着史官……详记陛下言行,特别是出入宫禁、临幸各处之细节,务求翔实。陛下是明君,自当明白,‘慎独’二字,于君王而言,重逾千斤。” 这一招,是以青史之名,行监督之实,将帝王的私德置于史笔的审视之下,其威慑力,远胜于直白的谏言。
几条指令,清晰明确,如同精准的棋步,瞬间布好了应对之局。既有明面上的规劝,又有暗地里的制衡;既动用了前朝的言路,又撬动了后宫的力量,最后更是祭出了史官这支无形的笔。环环相扣,务求将皇帝这刚刚萌动的心思,扼杀于萌芽之中。
“诸位,” 长孙无忌最后环视一圈,目光沉静而充满压迫感,“陛下乃大唐天子,万民表率。我等身为臣子,不仅需辅佐其处理军国大事,更需引导其遵循圣王之道。此非争权,实为护国。望诸位同心协力,莫负先帝托付之重。”
众人皆肃然起身,躬身应诺。
密室的门终于打开,黎明的天光涌入,带着清新的气息,却驱不散这几位移步走出密室的权臣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凝重。他们知道,一场不见硝烟,却关乎帝国未来风向的较量,已然随着皇帝那一步踏入感业寺,悄然拉开了序幕。定下的,又岂止是眼前这一局?更是未来朝堂与后宫那看不见的滚滚暗流,将涌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