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文主簿手中的指示杆北移,落在那片象征广袤草原与沙碛的漠北区域。相较于西线的波澜壮阔与东线的持续紧绷,此处的汇报显得更为沉稳,带着一种大局已定后的精妙收尾意味。
“北方之局,首在肃清残敌,次在稳定新附。”他开宗明义,“薛延陀汗国虽已于去年倾覆,其王族夷男之子拔灼授首,然其部将阿史德氏,纠合残部数千,盘踞金山一带,不时寇犯边州,虽不成大患,亦如疥癣之疾,扰我边疆安宁。”
指示杆在金山位置轻轻一顿。
“左卫大将军阿史那忠,奉命率精骑北上扫荡。金山一战,唐军铁骑踏破敌营,斩首千余级,俘获牛羊器械无算,阿史德氏仅率数十骑北遁,深入漠北,已难再掀风浪。此战,我‘北辰’网络主要提供敌军大致活动范围与兵力评估,未直接参与战事,故无额外损耗。”
寥寥数语,便将薛延陀最后一丝复燃的火星彻底踩灭。青鸾听着,心中并无太多波澜,这本就在预料之中。她更关注的,是接下来的部分。
“然,漠北真正之关键,在于回纥。”墨文的语调转为更为审慎的叙述,“回纥首领吐迷度,自归附以来,受封瀚海都督,统辖漠北诸部,地位尊崇。然其侄乌纥,乃隋朝义成公主与原先突厥可汗之血脉,素怀异志,暗通蛰伏于西北之车鼻可汗,意图取吐迷度而代之,重引突厥势力南顾。”
石室内静默无声,唯有炭火偶尔的轻响。这牵扯到前朝血脉与草原权力更迭的阴谋,远比一场单纯的剿匪更为复杂和凶险。
“乌纥其人,狡诈而果决。”墨文继续,“他利用部落集会之机,发动突袭,吐迷度猝不及防,竟……殒命于牙帐之内。” 消息传来时,漠北为之震动,刚刚平息的草原似乎又要陷入混乱。
“所幸,”墨文的语气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我‘北辰’网络,得益于前期深入之渗透,早在乌纥与车鼻可汗秘密往来之初,便已捕捉到蛛丝马迹。前主事青鸾大人布局之眼线,更有一人潜伏于乌纥亲卫之中。故在事变发生前十二日,关于乌纥即将作乱、目标直指吐迷度、并计划事后引车鼻可汗部众南下的绝密预警,已通过加急信道,分别送至长安朝廷与正在北疆巡边的右骁卫郎将崔敦礼将军处。”
青鸾端坐着,目光平静。当年她率“北风”小队深入草原,风雪兼程,与各方势力周旋,所布下的棋子,终于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定鼎之力。这不是运气,是无数个日夜的筹谋与冒险换来的必然。
“朝廷反应极为迅速。”墨文道,“陛下当即敕令崔敦礼持节北上,全权处置。崔将军得我网预警,星夜兼程,赶在乌纥未能完全掌控局面、车鼻可汗兵马尚未大举南下之前,抵达回纥牙帐。其间,我网人员不仅持续提供乌纥党羽名单及其兵力调动,更暗中联络支持大唐的回纥贵族,协助吐迷度之子婆闰集结忠於其父的部众。”
指示杆在代表回纥牙帐的位置划了一个圈。
“崔将军抵达后,以大唐天使之威,联合婆翰及亲唐贵族,以雷霆之势,迅速平定乱局。乌纥及其核心党羽数十人被诛,首级传送长安。婆闰在崔将军主持下,顺利继任瀚海都督之位,漠北诸部重新宣誓效忠。车鼻可汗闻讯,知事不可为,引兵退去。一场可能席卷草原的祸乱,消弭于无形。”
墨文放下指示杆,拿起另一份文书:
“此役,我‘北辰’网络居功至伟,预警及时,情报精准,行动配合得力,确保了漠北局势的平稳过渡,未使薛延陀覆灭后之权力真空引发更大动荡。直接行动层面,无人员伤亡。然,为迅速安抚回纥各部、巩固婆闰地位、以及酬谢那些在关键时刻站出来的亲唐贵族,所耗费之金银、绢帛、茶叶、盐铁等物资,数额巨大,约占本年度墨羽漠北总支出的七成。”
他最后总结道:“总体评估,漠北大局已定,薛延陀威胁彻底清除,回纥新主婆闰地位稳固,短期内漠北无忧。然,草原部族,向来崇尚强者,叛服无常。西突厥残余、车鼻可汗等势力仍在窥伺。未来,对回纥乃至整个漠北的羁縻、监控与经济文化渗透,仍需持续投入,不可松懈。”
东方墨微微颔首,目光与青鸾短暂交汇,其中蕴含的肯定与赞许清晰无误。漠北的稳定,不仅关乎北疆安宁,更关乎大唐能否集中精力经营西域、对付高丽。青鸾当年种下的种子,如今已开花结果,这份功绩,足以在墨羽的史册上留下浓重的一笔。然而,正如墨文所言,草原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真正停止,未来的“北辰”,依然任重道远。